那年秋天（三）

负责接待的是位四十多岁的销售主管。大脑壳头发稀疏，风一吹，像野草一样朝四周倾倒，露出中间一块儿白亮亮的地面。他个头不高，两只眼睛贼有精神，从衬衣的下摆，能明显看出隆起的肚腩。

用专业术语将产品做了简单介绍，他拍着我的肩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文销售对吧。具体事项，咱们晚上接着谈。这话明显要我做东，寻一处酒店摆一桌。常言道：酒杯一拿，事业发达；酒杯一干，业绩翻番。只要上了酒桌，什么事儿皆有可能。

晚上，我在M市较豪华的迎客来酒店订了桌。行政科的楚红，也千里迢迢拿着合约从厂区赶来。楚红一米六八的个头，身材妖娆，披肩的黑发，肌肤如雪。脸盘白嫩得能掐出水来。饭局上，张主管对我介绍的产品兴趣平平，两只豆荚状的眼睛，黏在了楚红身上。一番寒暄几杯酒水下肚，忽地站起来说要去卫生间方便方便。我礼貌地起身恭送，楚红也放下筷子慌张地提起屁股。卫生间在正东的位置，张主管却晃荡着身子绕去西边。走到楚红的背后，肥硕的身体擦着她的腰肢儿，砰地朝着面前的靠椅撞去。

楚红呀了一声，小脸忽地红了。张主管从桌子底下抽出手来，支着桌沿儿抬起上半身，扬起嘴角朝她抛出一个十分暧昧的笑。楚红站在原地身子像遭了电击轻轻抖动，脸颊也由红变白，牙齿狠狠地咬向下唇。

“怎么了？”她撇了我一眼，眼角慢慢沁出雾气。“妈的！”我拔腿欲朝那道黑影追去，她及时捉住我的手臂。

“别去！一切以合约为主。”她朝我摇头，眼睛里的星星点点慢慢淡去。张主管回来了，我们继续扯皮推诿。我唇边漾着笑，一脸真诚地望向他。他眼里的我，一定是卑微恭谦的乖乖男。我妙语连篇，违心的话连绵不绝，希望借助这张烂嘴把合约拿下。桌子底下，却藏着一双硬如榔头的手掌，伺机等待着猎物出现。楚红朝我递了一个眼神，那意思是要我忍，再忍忍。我火爆的脾气，身边的朋友早有耳闻，公司里不可能没人知道。

楚红端着酒杯，巧妙地与张主管周旋。几个眉眼儿，几个撅嘴撩唇的妩媚动作，让这个职场老狐狸仰起脖灌下一杯又一杯。趁着人迷迷瞪瞪，她赶紧掏出合约骗他签上大名。直到滴滴车拉着这尊神远去，我才对着车子破口大骂。

“文末，好样儿的。我真怕你一不小心黄了这单生意。”楚红话说得婉转，是不想揭我的老底。

“我在你们眼里有那么暴力吗？”

“可不？要不老板会派我跟着来？阿末，有时候武力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让事情愈演愈烈，无论是对家庭还是对工作。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只想对劝你一句，暴力是最无知的行为。”

楚红截了一辆出租走了。我站在城市的街头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我何尝喜欢暴力？可这只暴兽，已深深潜藏身体的某一部位。它把这儿当成了家，一个可以颐养千年的地方。已是深秋，路两旁的树叶子已经落光。偶有几片潜在枝头，在北风中做无畏的挣扎。树与树之间，是一排排修建整齐的冬青。冬青这种植物，越是深秋，越能呈现出一身的青绿，似乎是向人类证明，自己才是生命的挑战者。

回到宾馆，门前晃荡着两个穿派克服的黑影。我一露面，他们像北风扑面呼啦迎了上来。

“哎呦老末你可现身了，你要再不回，哥几个就冻死他乡了。”开了门，两道黑影猫一样呲溜跳上了床。

“真是阴魂不散，我都出差了你们也能跟来。”扔掉房卡，我转身去摸暖水瓶。刚刚只顾着周旋扯皮，茶水都没喝上几口。老歪抢过我的水杯捧在手里，噗噗几口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

“末哥，兄弟谁也不服，就服你。”曹生从裤兜里里掏出手机，指着上面的画面让我看。

“这是你的杰作吧！啧啧，新婚燕尔的热乎期都没过，可真舍得下手啊！”哥几个当中，属他最正常了。他的话一出，我连忙把头伸了过去。画面上，秀玉的一张脸肿成了发面馒头。两只大眼，就像陷进了面坑里。

“嫂子将你家暴的照片传到了网上。这下，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我靠！我下手有那么重吗？一记耳光能变成这样？我深深怀疑秀玉从中做了手脚。但，谁会对着自己的脸蛋行凶？何况，她是那么爱美的一个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