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26

2022-01-27  本文已影响0人  3333999

      黄沙梁,是作者刘亮程的故土,那里的每一场风、每一寸土、每一堵墙、每一头牲畜、每一根木椽子、每一捆柴禾、每一把农具……他都一清二楚。他在荒野听虫鸣,在土墙上望日落,在黑夜里捉迷藏,在一场场风里看黄沙扬起,看炊烟直上青云,看大树枝丫直指屋顶。光阴一拃一拃地挪移,一棵树恍惚间就是一二十年的光景,他的影子也被拉得越来越长。

      一村的人懒洋洋地、慢腾腾地活着,但是又勤于耕耘,晨光熹微之时蹬着鞋,打开一扇一合的门就走了,待月明星稀之时荷锄而归。生和死、白天与黑夜、真实与梦境都变得漫长而又永恒。远离故土的那一刻,田野正在荒芜,家园也开始斑驳。一茬一茬的人死了,一户一户的家搬迁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被搁置在旷野无人问津了。昔年争抢过的木头、土地也都没了意义。所有生活存在过的证据被岁月慢慢剥落,磨损,最终泯灭。

      在钢筋森林的城市里生活,人的心灵也渐渐荒芜。让他魂牵梦萦的是那个大风吹彻的黄沙梁,是那个往日不再来的小院。黄沙梁,就是他一辈子的情结。

      而我无权谈及故乡,因为我还依偎在她的怀抱里。未经多少世事,没尝过颠沛流离,对于她,我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子。我所失去的仅仅是那个埋藏着金色童年的老家。

      在我一两岁时,爸爸妈妈就在村里的街道上盖新房了。不知道记忆被谁抹去了,六岁前的所有事情我完全不记得,感觉人生多了个不痛不痒的缺口,每次想到总是遗憾无比。好想知道那个跳脱的我是怎样用新奇的眼神去看待这个世界。

      应该是在我四五六年级的时候吧,我和两个表姐每周末都会回老家,陪陪爷爷奶奶,帮忙做做农活。我们寒暑假很多时光也都是在老家度过的。

      沿着公路的小岔路往下走,踩着滑溜溜的青苔与硌人的石头,路过一个歪脖子樱桃树,再向左转个弯,踩上松木搭的一截斜梯就到了屋旁的池塘。顺着池塘边继续走,左转摸着墙壁凸起的石头走几步就到了屋门口。

    老家有三间瓦房,正中一间叫堂屋。堂屋分里屋和外屋,外屋靠墙摆着一张方正的红漆木桌,正上方是一张大幅毛主席的画像。正里屋有一张四柱架子床,陈年的墙灰落在了白色的纱网上,老鼠也早已用利齿凿穿了床垫。我们姐妹仨睡觉时床垫总会塌陷,也因为床很窄小,床头睡不下三人,只能错开分两头睡。夏天的夜晚就听着墙角滴答滴答的水声和池塘忽近忽远的蛙声入眠。夜半,尿急了就摸黑将就着用一个尿壶。也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是怎么捏着鼻子把臭熏熏的尿壶端出去的。

      外屋的右侧还有一间屋子,好像是堆满了木柴,还有一个印象是里面有一个地窖,用来存放番薯、土豆的。我很少进那屋,因为那屋黑黢黢的、阴森森的,而且小时候的我想象力特别丰富,总害怕有什么妖魔鬼怪躲在暗处想要一把子抓住我。

      左边的瓦房外屋是灶台和厨房。外屋的小木门落着一把小锁,靠近门边左侧的是一个发黑的碗柜,里面放置碗筷和剩菜剩饭。下午饿了,我和姐姐们就打开柜门,把锅巴米饭糊上霉豆腐或者辣椒酱,然后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碗柜旁有一张长方形小饭桌,和我读书时补习用的桌子一般大,摆上碗筷,桌上也就只放得下三碗菜。在门边右侧的是一米高的灶台,一般用来烧火煮猪食,有时候我们还会跟着吃几个“猪番薯”。

      里屋和外屋隔着一道发黑的墙,那是一年四季火塘的柴火熏烤出来的。房梁上的一根根檩条和椽子以及挂着的蜘蛛网也都被飞升的火星子和烟气染得黑漆漆的。挂着的腊肉更不用说了,一条条黑煤炭似的。犹记得在漫长的夏夜里,爷爷握着火钳,时不时拨弄一下柴火,敲一敲灶架圈,奶奶则讲起了那些老古板人传下来的故事。我们仨紧盯着柴火,边听边想,十分入迷。冬夜里,我们就围得更拢了,坐在小板凳上,上身贴着膝盖,支着手儿伸向火源,汲取源源不断的热量,把脸蛋烤得红彤彤的、滚烫滚烫的。爷爷拄着火钳打盹,我们听奶奶讲故事。有时候爷爷也会在草木灰里埋进土豆、番薯、汤圆,烧了给我们吃。啪啪地拍拍灰,剥开外面一层糊了的皮,就可以吃了。对咯,夏天还会烧玉米。玉米烤得焦黄的,吃起来有点糯,带有一股清甜。

        里屋是爷爷奶奶住,也是一架四柱架子床,床上两头层层叠叠挂满了他们的衣服,看起来特别臃肿。爷爷奶奶分头睡的,我和奶奶睡一头。我印象深刻的是睡着睡着会碰到爷爷修长的脚指甲以及一些小土疙瘩。那时候我浑然不觉脏,有时候是把土疙瘩丢出床,有时候是直接碾碎它,搓成面粉状。

      还有间瓦房是猪圈和厕所。我们上厕所时,猪猪要么在睡觉打呼噜,要么在吧唧吧唧吃猪食。那时候条件不好,我们还用过玉米叶子和竹片擦屁股,现在想来有种刺痛感。厕所直通屋子外面的茅坑。每次看到茅坑边特立独行的西红柿秧,我就笃定那是我们仨姐妹的“杰作”,因为我们最喜欢生吃西红柿了。

      老家有一个假二楼,一直没什么用处,直到某年夏天,它派上了用场。因为屋子里闷热且潮湿,我们仨姐妹就搭着长梯上去睡觉。除了竹席硌得慌,其实吹着夏风,说着悄悄话也算逍遥快活。

      屋前空坝的左侧搭了鸡圈,养了一二十只鸡的样子。白天它们出来觅食,一个二个咕咕咕咕地尽往屋里钻。不仅如此,它们还要留下到此一游的证据——一泡黄中带绿、绿中带白的粑粑。我们走路都得多长只眼睛。我一向嫌弃它们,所以打扫的事宜由他们做了。

      空坝右侧支起的木杆攀着田坎里生长的丝瓜藤。大朵大朵的黄色丝瓜花无声无息地开放,像是温婉娴静的农村姑娘。花谢了,小小的丝瓜冒出了头,俏生生地坠在藤上。它时而弯着腰亲吻蝴蝶,时而在宽大的叶子里和风儿捉迷藏,时而静静地聆听蟋蟀的歌唱。等到它长成半米长的枯黄的老丝瓜,奶奶就把它摘下来洗净当作抹布用。

      往前走几步路就是一棵粗壮无比的樱桃树,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单看那树上一节一节的黛绿的疙瘩就觉得无比厚重,该是其他树的老前辈了。樱花开放的时节我好像没觉察出什么美来,更在乎的是那枝头的红果果。一个日头一个日头地盼啊盼,等到青果果染上了红霞,就迫不及待地踮着脚要吃掉第一颗红樱桃。那樱桃有些酸涩,我被酸得眉头都皱紧了,不过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房前屋后有一些宝藏,作为馋猫,我惦记的是桑葚、琵琶、苹果、桃子、梨。后来我读初中,很少回老家,爷爷奶奶也无心打理,最后这些树渐渐没了生机,有些被砍了,有些被虫蚁啃噬,不结果子了。每每想到,觉得实在可惜。

      老屋也不知道拆迁多少年了,每次去到那里,总觉得陌生,眼前伫立的好像还是那座矮矮的黑瓦房。小小的我在几个屋子里撵讨厌的母鸡,在水缸前舀一瓢清凉的水狂饮,在搭起的两个长凳上写作业,在手把磨得发亮的椅子上打盹,在解放军鞋底上剥玉米,在呼噜呼噜地吸着一瓷碗西红柿面……那些日子是明朗的透着亮的,没有什么生活的苦,只有数不尽的欢乐。如今老家不在了,一砖一瓦已无迹可寻,它从那个地方搬到了我心灵的旷野上,再升不起那袅袅炊烟。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