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自称乡下人，却是世家子弟，21岁离家北漂爱上一个正当最好
■图=李晨 部分选自网络
不管怎么看，沈从文似乎都是一个“弱者”，但是这个“弱者”却又最坚强的事物支撑着他的一生，去对抗这个世界：那就是文学与美。
但其实他不必的。
沈从文自称是乡下人，其实他也是世家子弟，比之张兆和不遑多让。沈先生的爷爷当年是统领贵州的将军，他的弟弟后来成了国军中将，他的姐姐嫁给了民国首任民选总理熊希龄的外甥（关于沈先生的家族往事，可以参看黄永玉的自传《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
在湖南省会长沙往西大约八百里处有一座名叫凤凰的小城，一条清澈的河流穿城而过，河面上白雾蔼蔼，河岸边吊脚楼林立。当年，新西兰知名作家路易艾黎到来之时便为之惊叹，称之为：中国最美的两个小城之一。这便是沈从文的故乡。
但是他不要这些纠缠不清却可能给他带来富贵的关系，90多年前，这个21岁的清瘦年轻人沿河而上来到京城，自己跑到北京考北大，还是没考上，一直到老，档案还在学历一栏里，规规矩矩的写着，小学。然后才发现文学和美才是他一生的宿命。
他想去北大上学，可他当时只上过小学，连新式标点符号都不懂，加之初到时的贫困。自然是无法考上，只能选择在北大蹭课。一边苦读，一边写作。
北平冬天又干又冷，经常还会下起鹅毛大雪。沈从文考不上学、投稿也没人要，买不起棉袄也生不起炉火。他只好一边在北大旁听，一边打工维持生计，每天只能吃两三个馒头和一点咸菜，整个冬天只能穿着两个单衣，瑟瑟发抖。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依然写稿热情很高，每天除了听课便是去图书馆读书，直到闭馆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贫困潦倒的他试着给北平的作家们写信寻求帮助，在收到求助信的作家中，当时在北大任教的郁达夫一眼便相中了沈从文的才华。
1924年冬季，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北京湖南酉西会馆，郁达夫推开沈从文那间“窄而霉小斋”的房门，屋内没有火炉，沈从文身穿一件单衣，用棉被裹着两腿，坐在凉炕上，正用冻得红肿的手提笔写作。
看到这番情境后，当时在文坛颇有名气的郁达夫感动得眼圈发红，先解下自己的围巾给沈从文，再把他带去馆子吃饭。结账时，共花去一元七毛钱。郁达夫拿出五块钱付了账，将找回的三块多钱全给了沈从文。回到住处后，沈从文不禁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说起来爱哭还真是他最大的毛病，他一生有无数次哭泣。比如，拿着封信一边哭一边跟林徽因倾诉，我那么爱三姐（张兆和），写了三年多的情书，几乎把情书写成自己最好的作品，才追到她，当然什么都要跟她说，你看我信里写对另一个女作家的关心和爱慕，写的多么好，三姐为什么要生气呢？
比如，在一本书的后面，他写，某月某日，看见一个胖女人在桥上经过，心中十分难过。他说，美的东西，总是让人伤心。
比如，1969年冬天，年近七十的沈从文再次受到政治风雨袭击，即将下放的前夜，张允和去看望他。在凌乱不堪的房间里，沈从文正收拾行囊。看到允和来，他欣喜万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对张允和说：“二姐，你看。这是三三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脸上写满了孩子气的羞涩和温柔。沈从文又补充了一句：“三三给我的第一封信——第一封信。”说完，老人哭得像个孩子。
然而，看似软弱的他却有着自己最坚强的信仰：文学与美。
《边城》激怒了一些理论批评家，文学史家，因为沈从文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他们规定的模式写作。他却主动面对。1930年，他专门写篇文章批评郭沫若，说他的文字作为檄文和革命宣传文案是不错的，文学嘛，是谈不上的。后来，他又挑起一场所谓京派与海派之争，也是想表达这样的想法，不要把文学搞成政治的工具、革命的枪口，或者把自己运营成大号，按大众品味下菜碟的宠物，它天然是带着美的力量的。直到1948年，沈从文提前被清算，享用了鼎革巨变的结果，文学非但没有独立出来，反而被政治、意识形态严密控制起来了。郭沫若，写了一篇文章《斥反动文艺》，将沈从文定为“桃红色”的“反动”作家。
而他怎么能容忍？1949年3月，北平入城仪式不到两月，用一把刀片割破手腕和脖子的动脉，又喝了些煤油，他要死了，如同殉道。然而却没有死成，被人所救，那只能选择活着吧！
1949年8月，沈从文被赶下北大的讲坛，为避政治纷扰，以文字见长的他封笔去历史博物馆当讲解员。博物馆人人都有办公室，唯独他没有。
文革时期，他更是被派去打扫女厕所。一次又一次来势汹汹的打击，让他陷入了抑郁和迷狂的状态，这个时候他不断念叨着“回湘西去，我要回湘西去”。
文革后，记者采访沈从文，沈从文笑着说自己之前是最好的厕所清洁工，创造出全北京最干净的厕所，连缝道里的陈年污垢，都用指甲抠出来，记者可怜他，拍拍他的肩说：“沈老，你受委屈了？”
沈从文一把抓住记者的胳膊，失声痛哭，劝也劝不住。自从少年时，拒绝湘西家族关系缠绕的，在当地称霸一方的“富贵囚笼”，只身出来闯荡，经历过的委屈，远不止打扫厕所这些。
更为悲剧的是他再也无法写作，看似软弱的却在他封了写小说的那支笔后，他又拿起了另外一支笔。今天的我们无法想象一个天才小说家被迫放弃自己的笔是如何感受？然而，在博物馆工作的他，借“职务之便”研究文物。受周总理所托，以不足一年的时间，写出了学术和收藏价值极高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他是弱者吗？那个时代，选择用结束生命来与之抗争者，有一个长的名单；选择鼓吹呐喊者，有个长长的名单；选择随波逐流者，有一个长长长长的名单。沈从文，都是不在其中的。无论自由还是严苛，困苦还是舒适，在哪个时代，他都有自己的那个看似懦弱的选择。
1982年，他又回到湘西，在张家界森林公园金鞭溪，80多岁沈从文一屁股坐下，眼泪涌动着又要流下来，啊，我不想走了，这里美，这时好，我要住下来啊。他熬过了那段岁月，终于可以恣肆自己的感受力，却再也写不动了。
2011年，《亚洲周刊》与来自全球各地的学者作家联合评选出“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边城》名列第二。金介甫在《沈从文传》的引言中说：“可以设想，非西方国家的评论家包括中国的在内，总有一天会对沈从文作出公正的评价：把沈从文、福楼拜、斯特恩、普鲁斯特看成成就相等的作家。”
1988年，这个天才的小说家，在不写小说几十年后，几乎触摸到了诺贝尔文学奖，在颁奖之间数月，他去世了。
临死前，这位一直经受命运“玩笑”的老人却一直在微笑，他会想到什么？是儿时的乐园，河里的鱼虾，码头上的船家，江边捣衣的姑娘，凤凰城度过的时光吗？还是20岁时，他背着单薄的行囊沿河而上？抑或是那个他爱过的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家人问他有什么遗言，他说：我和这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长眠于自己魂牵梦萦的家乡。他一半的骨灰伴着花瓣一同撒入故乡小城的沱江水中，另一半葬在江边的听涛山上。
他爱世界，爱人类。可是这个世界却给了他什么？
我和这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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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青春版·沈从文作品集，经典小说×唯美散文×爱情书信，《湘行散记》《湘行书简》代表作品结集。人性世界一曲婉转的心灵牧歌，完美诠释生命中的忧思与浪漫。
©作者简介：沈从文，湖南凤凰人。作家，文化史专家。其文清新脱俗、语言朴实，趋向浪漫主义，营造了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湘西世界”。小说《边城》《长河》，散文《湘行散记》《从文家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