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春秋013|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晋献公立骊姬为夫人,生公子奚齐,其陪嫁的妹妹(娣)生公子卓子。后晋国发生了骊姬之乱,太子申生被迫上吊自杀,公子重耳、夷吾被迫出逃晋国。
鲁僖公九年九月,晋献公卒,大夫里克、丕郑想立重耳,故以申生、重耳、夷吾的党羽发动政变。
当初,晋献公曾让大夫荀息辅助奚齐。献公病重,召荀息说:“把这个弱小的孤儿付托给您,怎么样?”荀息叩头说:“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事情成功,那是君主在天的威灵;不成功,我就继之以死。”献公说:“什么叫忠贞?”荀息回答说:“国家的利益,知道了没有不做的,这是忠;送走过去的,奉事活着的,两方面都互不猜疑,这是贞。”
里克发动政变后,将要杀掉奚齐,就先告诉荀息:“您打算怎么办?”荀息说:“打算死。”里克说:“没有好处!”荀息说:“我和先君说过了,不能改变。难道既想要实践诺言而又要爱惜己身吗?虽然没有好处,又能躲到哪里去呢?而且人们要求上进,谁不像我一样?我不想改变诺言,难道能够对别人说不要这样做吗?”冬季,十月,里克在居丧的茅屋里杀了奚齐。荀息准备自杀,有人说:“不如立卓子为国君而辅助他。”荀息立了公子卓为国君而安葬了献公。十一月,里克又在朝廷上杀了公子卓。荀息就自杀了。
君子曰:“诗所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荀息有焉。”’玷,音dian,去声,污点的意思。
“白圭”之句,出自《诗经·大雅·抑》。全诗是:
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职维疾。哲人之愚,亦维斯戾。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訏谟定命,远犹辰告。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其在于今,兴迷乱于政。颠覆厥德,荒湛于酒。女虽湛乐从,弗念厥绍。罔敷求先王,克共明刑。
肆皇天弗尚,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夙兴夜寐,洒扫庭内,维民之章。修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蛮方。
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无易由言,无曰苟矣,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无言不雠,无德不报。惠于朋友,庶民小子。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
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颜,不遐有愆。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辟尔为德,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不僭不贼,鲜不为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彼童而角,实虹小子。
荏染柔木,言缗之丝。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
於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借曰未知,亦既抱子。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成?
昊天孔昭,我生靡乐。视尔梦梦,我心惨惨。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匪用为教,覆用为虐。借曰未知,亦聿既耄。
於乎,小子?告尔旧止。听用我谋,庶无大悔。天方艰难,曰丧厥国。取譬不远,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
这首诗是周朝的一位老臣劝告、讽刺周厉王并自我警戒的诗。《毛诗序》说:“《抑》,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也有人认为是刺周平王的。
全诗共十二章,“白圭”出自第五章: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大意是:谨慎地对待你的百姓,谨守法度,以防祸事发生。说话开口要谨慎,行为举止要端正,要温和可敬。白玉如果有了瑕疵,尚可打磨掉;要是说话出了毛病,就难以挽回了。
《左传》以君子之口引用这句诗,意在说明,大夫荀息先是答应晋献公,如果不能立奚齐为君,或者出现其他问题,就以死报君。然而,在里克杀死奚齐后,荀息竟然听了别人的话,没有去殉职,而是改变了他对晋献公的承诺,立公子卓子为君,但卓子终也被杀。
这件事,可以说给荀息本来还不错的人生履历留下了黑点。所以,君子在这里告诫后来者,堂堂大男人,说话一定要注意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很难收回的了。
孔子是很赞成本诗的观点的。因此,当他听到他的学生南容适(适或作括,古人抄写之异)多次诵读《抑》这首诗,特别是把“白圭”句背得滚瓜烂熟后,认为南容适是可塑之才,至少有仁的潜质,于是就把侄女嫁给了他,“南容三复白珪,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事见《论语·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