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au Ch Blane（白马庄）

我果然还是不太适合这样的环境的，安怡心想。

柔和的灯光在精致的妆容和前卫的装束上晕染开来，城市的步伐在这个红酒bar内被拉得好慢好慢。法语低低地吟唱，倾诉的一句一句陌生又疏离。吧内红酒的清香和葡萄的果香缭绕。来来往往的人，端起高脚杯轻言笑语，醇香剔透的液体在杯内轻轻荡漾，泛着泠泠的光。安怡看着吧台琳琅满目的红酒瓶，那些法语就好像一个个会自动报价的怪物，嘲笑她的不适和紧张。

“来点儿什么？”莫蒂侧过头来问她。

“嗯……”安怡除了尴尬再也不能有更多情绪了。

莫蒂是她的大学同学。她的家境不算富裕，大学时好不容易申请到法国的留学资格，如果不是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到这种场合来挥霍。这里一个酒瓶子就够她几年全部的留学费用了吧。

“我不太懂，你点吧，别太贵。”安怡坦诚。

莫蒂给了安怡一个友好的微笑。他偏过头去，对服务生说：“还是上次的Chateau Ch Blane。”

一时无语。莫蒂看起来有自己的心事。半晌后，他的眼神依然没有从那些红酒瓶上移开。“你知道吗”，他像是对那些酒瓶倾诉，“我的外公是一个果农。他喜欢葡萄，更喜欢酿葡萄酒。”

安怡侧过头望着他。思念亲人吗？她好像有点理解莫蒂为什么执着地一次次要来这个红酒吧了。

“他是个很怪的老头儿。我爸妈去世的早，小时候我在外公家长大。但他从来不理我。”

红酒上来了，他没有喝，只是端起酒杯轻轻嗅了一下，“他的一生仿佛只做两件事，种葡萄和酿酒。他太专注了。我特别不理解他，也很讨厌他。明明身边有更值得珍惜的鲜活的人，他为什么只看那些葡萄和死气沉沉的水呢？”

安怡看着杯中晶莹的液体，宝石般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成熟女子透彻的眼眸，很清澈，却又很深沉。

“其实你并不讨厌他，不是吗。”安怡抿了一口红酒。柔和清爽的口感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莫蒂望着她。

“很简单，讨厌一个人的话，不会喜欢他所喜欢的东西。你很喜欢红酒。”

他笑着沉默了。

“外公离开我们后，我试过那么多红酒。当我第一次喝到Chateau Ch Blane的时候，那空气里弥漫的青草与花香混杂的香味让我仿佛看见他站在我面前低着头摆弄他的酒桶。”  

莫蒂喝着红酒，一口一口地，似乎陷入了无止境的回忆里。

“在我的家乡呢，大家很少喝这种酒”，安怡岔开话题，“大家都是喝自己酿制的米酒、杨梅酒或者黄酒。偶尔也会喝很烈的白酒。中国人喝酒是很热闹的，觥筹交错，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品味的很少。”

“看来你也在想家人嘛。”莫蒂笑着说。

“是啊”，她知道自己听起来有一些无奈，“什么是乡愁呢，就是不断地想着回忆里的东西，不复存在的东西。人也好，酒也好，熟悉的香味，熟悉的氛围。我离家远，几年没回家，但是感觉你比我更愁啊。”

“哦？”莫蒂挑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每天都能接触回忆里那些熟悉的味道，你想回到过去，又不忍心摆脱；想要回味这种熟悉，就不能避免地回忆并且伤感。”

“我轻松啊。我想念热闹的又拥挤的人群，想念那些自制酒的味道，然而身边仿佛也没什么能勾起我回忆的，忙着忙着也就忘了。”

安怡想起自己初来法国时的新鲜，那时候感觉自己像水，能够迅速地融入这个圈子。可是时间一长，反而觉得不能更深的融入，并且也不想融入。原以为的水，只是一层薄薄的油，漂浮在异乡的海面，却又回不到祖国。那时候感觉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归属。

“有一次”，安怡继续说，“我不小心翻出了以前收藏着的布料。那是中国的酒瓶上会包裹的布料，小小的一个方块，蓝底龙纹，很精致。我很喜欢，爸妈就为我收藏着。我以为我已经不想家了，但是再次看到这些布料，陌生的家的感觉一下子就把我打倒了。”

莫蒂安慰地拍拍安怡的肩。

“我知道，它们是你的Chateau Ch Blane。”

柔和的灯光流转，照亮了她的微红的面庞。耳边法语与抒情的节奏相拥轻舞，口腔是红酒优雅的香。

她闭上眼，仿佛有一阵嘈杂的声音从远处走来，乡音就在耳畔轻响，那熟悉的的米酒的香甜，梅子酒的清爽，那熟悉的味道……

文字/刘雨婷

图片/网络

排版/鲁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