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人群中那么孤单
她说:我叫秋桐,我的心里住着一片秋,我是和秋天一样孤单又萧条的存在,在每一个叶落的时刻里才感觉到了新生……
八年前的那个九月,我作为一名新生进入了我们镇上的高中,也是入学的第一天我认识了桐,我们被分在了一个宿舍。桐是个很安静内敛的女孩儿,我进门的第一刻,便有一种感觉,她与我是那么的相像,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也许是因了如此,才有了我们之后三年里的形影不离。
她是我在那所学校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们拥有着同样的爱好,那时的我们都喜欢汪国真的诗,喜欢李煜的词,喜欢抄写一些很唯美的英文或中文句子。而我们最喜欢的还是趴在窗台上,把头伸向窗外吹风,让风把额前整齐的刘海儿吹乱,把桌子上的书吹得哗哗作响。冬天,天气寒冷时,身后总会引来一些抱怨声,而我们便是在这样的抱怨声中不好意思地关上了窗。
我们会在每个周末沿着河道去看河边的“黑色竹子”,我至今仍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竹子,只记得它的颜色是黑的,那个时候那条河道总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是只有我们知道的,我们共同喜欢的地方。我们也会跑到革命英雄纪念碑那儿数台阶,1个,2个,3个……一直到299个。爬上最高一层的台阶时,总会气喘吁吁地相视而笑,然后发出响亮的呐喊,每次去那里便总要坐上一下午,在夕阳底下,坐在那层最高的台阶上唱歌。那个时候的青春总是肆无忌惮,肆无忌惮到我们在期末考试前一天翘课跑到寺庙里玩儿,也不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学生,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在那里烧香拜佛抽签的情景,那个时候我深信她会一直是我心底最为重要的朋友,只是不曾想过,多年以后,有些感情竟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得淡了。
我们都有着写日记的习惯,喜欢那种有密码的日记本,因为可以锁住自己的小秘密,可是却又从不吝啬向对方坦白,我们会看彼此写的日记。至今我仍记得她在日记本的第一页上写的几句话,那是第一次她让我觉得那么难过,说不出的难过。她说:“我叫秋桐,我的心里住着一片秋,我是和秋天一样孤单又萧条的存在,在每一个叶落的时刻里才感觉到了新生……”
那时的她总会在课余时间构思小说故事,还记得她的故事里那个叫婴淼的女孩儿,她说,取名婴淼,是寓意着新生婴儿一般水一般的纯洁。也许从那一刻起,我便对这个女孩儿充满了好奇,她有一颗柔软的心,像她的文字一样,让人很容易就感觉到快乐,却又在某一瞬间,让人疼痛的仿佛心都要支离破碎。有时候我竟发现,我是那么心疼她,就像心疼另一个自己。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那天早晨,我被一个电话叫醒,在电话里我听到了她的哭声,我立马穿上衣服,跑到了我们经常去的那条河道,我看见她站在桥上,瘦小的背影,在那个孤寂又寒冷的早晨,在那座空无一人的桥上是那么的孤单,我跑过去,我看见她望着雾蒙蒙的远方,眼里噙满了泪,手指快把掌心攥出血来,看到这样的她,突然我的眼泪也开始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只是陪着她坐在石桥上,听她倒在我怀里抽泣,最后歇斯底里。
她哭着含糊不清地跟我说:“他们离婚了,她跟那个男人走了,她到底还是不要我们了!”
我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听她抽噎着,她说:“我早就知道她会离开,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恨意,也充满了绝望,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是我在她眼底第一次见到。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去安慰她,那一刻我只想任由她把心里所有的心痛难过宣泄而尽,我想这样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也许过了今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我总相信,我们每个人所失去的一切,上帝都会以另一种方式给我们填补回来。就像桐,遭遇父母离异几近崩溃后,宋琦的出现,让她的生命里又多了一道阳光。他给了她十七岁青春里我所不能给予的欢笑,我知道那样的感情不是我们的友情可以替代的,我不否认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坐在他们对面看到他们在一起说笑,我就像是一个独立于他们世界之外的人,这样的感觉让我一度以为她不需要我这个好朋友了,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刻意疏离过她,也许是她渐渐意识到了我的失落,所以,每次吃饭她都会主动拉上我,聊天时,时不时会转过头来问我几句,她还是会一如既往倒在我肩膀上嘻嘻哈哈,她在努力让我们三个人之间变得和谐。
直到半年后,宋琦的转学,让我又一次看到了那样孤单又绝望的眼神,那是高二开学的第一天,晚自习下课后,任由我怎么拉她,她都不愿跟我回宿舍,我只好跟舍长打声招呼,在班主任查宿时,让她报备人数到齐。那个夜里,她坐在宋琦之前坐过的座位上一言不发,她趴在桌上,双臂抱着,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之后,我听到了她的哭泣声。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宋琦给她的不仅仅是每天早上的一杯奶茶,不仅仅是寒冷冬天里每节课都有热度的暖手宝,不仅仅是她爱吃的零食,也不仅仅是每一次她不开心时他所讲的笑话,更不仅仅是雨天里刻意跑到宿舍为她取来的伞,而是一种爱和安全感,她是那样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她是那样的需要被爱。
她抱着我说:“我只有你了!”
那一刻,我很庆幸我还能呆在她身边,我说:“你还有我!”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能体会到桐所有的落寞,后来有一天,我们也渐行渐远了,我开始渐渐又变得沉默寡言,原来,我是同她一样孤单的人。
她离开了小镇,在那个秋天,九月的阳光还是很暖,可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心里像下了一场雪。
她考上了一所虽然普通却让我无限向往的学校,因为我一直未曾想过,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孤单的一个人。她只身去了江西,而我,选择了去县上复读,这是父亲母亲一致要求的,我知道,我该听从他们的安排,因为,我不想再让他们伤心失望。
桐走的那一天,我刚好周末,她去我复读的学校看我,然后我送她去火车站,我目送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远,她在检票口向我挥手道别,她的背影还是那么让我难过,我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在那个火车站呆立了很久。那是一种突然而起的孤独,那种孤独从不是因为缺乏亲情或者爱情,我是在父母庇护下长大的孩子,可是很多人却说见到我的第一眼,总让人觉得很忧郁。其实,很多时候我自己也无法抑制那种莫名而来的凄凉,蔓延在心底时快把心撕裂的疼痛。这样的情绪总让我觉得我是个重度忧郁症患者,可是内心里却又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深切想死去的念头,我是那么想好好活着,那么的想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来。
《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里有句经典独白是:“世界上有一条最寂寞的鲸鱼叫Alice,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人都是Alice!”一开始只觉得这句话读来让人伤感,后来渐渐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乏相似的两个人,就像从不缺乏孤单的Al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