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生意 （一次令人窒息的赚钱经历）
1
如果一个久未联系的朋友，突然给你打电话，问：最近搞啥呢？
请一定要当心！
要不就是他赚了大钱，要不就是升了职。反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混得比你好。
所以，当我接到这个电话后，随口的回答是：搞鸡毛呢。
然后他说：那太好了，出来，请你吃饭。
我们在火锅店见面。这种信价比极低的餐饮，最能彰显一个人的实力。
他对服务员说：来五瓶冰啤酒。
其中四瓶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开口第一句，他便问：你有多少鸡毛？我全要。
果然，被我猜对了。混得好的人随时都在展示实力。
我只能说：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我怎么可能有鸡毛呢！得装一下，硬起头皮。
然后他说：寒冬就要来了，人类即将进入小冰河时期。
这种比我还装X的方式让人作呕。
他：最近注册了个品牌，叫暖如春。
我：暖如夏不更好？
他：夏天那他妈叫热。
好吧，经验告诉我，不要在成功人士面前发表任何意见。
他说：我的第一款拳头产品是防寒裤。
这时，我觉得啤酒都开始变热乎。
他接着说：为了降低成本，急需大量鸡毛。
啤酒喝不下了。
伪装急需加强！别让混得比你好的人觉得你混得不好，这也是经验。
记住，阶级是对立的！——这是毕业时大学辅导员对全班讲的话。
我他妈学什么狗屁政治经济学专业。
现在，我只能说：没问题。
可我一根鸡毛都没有。
2
回到家里，我坐在不怎么舒服的沙发上。
沙发要是宜家的就好了，人体工学设计，袋装弹簧非常贴合身形，顶层填充着纤维球，弹性效果非常好。表面天鹅绒材质具有反射光线的特性，在光照下，可能会呈现出看似变色的效果。
反正现在，怎么坐都不舒服。
我想起吃火锅时，他给我算的帐。
他说：一条防寒裤99，成本20，按去年1111 1212毛绒秋裤出货量，最少2万条。99减20再减乱七八糟，净赚60，两个月下来，你算吧。这还是少的，如果又防寒又防水，卖199，你算算吧。
（99-20-乱七八糟）x 20000+（199-？-乱七八糟）x？=？
我算了一下，没算清楚。不过，真按他出高价2块一斤收购鸡毛，也能赚不少。换个沙发绰绰有余，如果我有鸡毛的话。
之后，我再拿着鸡毛裤，向中国消费者协会，或者质量技术监督局举报，还能得到一笔奖励，或许比卖鸡毛的钱更多。
换张床也不成问题。
不知道床垫还是床的问题，我转辗反侧，难以入眠。要是换成那种高箱气压双人床，再加个天然乳胶床垫，简直太爽了。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宜家大床的，这也许是我一直单身的原因。
3
我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尤其在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
而现在！我！要开始！真的！搞鸡毛了！
环顾家里，跟鸡毛有关的，只有根掸子。
这是我9.9包邮买的。
可以买很多，然后……
我把掸子上的鸡毛扯下来，一掂量——不行，这样亏大了。
立刻上网，联系厂家打电话。
对方的答复居然跟我一模一样。
说：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但不发快递，物流交全款发货，上门自提也没有优惠。
我问：2万块能买多少鸡毛。
对方在电话里沉默，估计在找计算器。
一会儿，他说：18万斤，也就是9万公斤，也就是9吨。
我嘞个去。鸡毛这么重！
我问：得用大卡车装吧？
对方说：不然呢？
语气凌辱。讨厌这种没礼貌没素质的生意人。所以，不跟他做生意了，好歹我算甲方。
前思后想，货源是关键。有蛋必有鸡，有鸡必有毛。
先从鸡蛋入手。
3.5
所以我去了趟最大的连锁超市家乐福。
卖鸡蛋的货架前，我问女店员：你们的蛋从哪来的？
对方很警惕的看着我，问：你要干什么？
鸡毛这么好的商机，我当然不能告诉她。
所以她也没有告诉我。
一直到凌晨三点，我都埋伏在超市附近，终于发现供应商的货车。
换个市场专业术语，叫渠道。这就好办多了。
第二天，我下了个APP，租了辆红色雪佛兰科鲁兹。没有比这还便宜的车了，不然我会选吉利，图个吉利。日租金239，这笔额外支出，应当算入沉没成本。
从凌晨到黎明，从日出到晌午，我一直尾随这辆货车，跟到养鸡场。
我什么都没说，养鸡场老板娘以为我是采购商，我只能尊重她的慧眼。
她主动带我参观。鸡舍臭气熏天，老板娘却很有味儿，女人味。
我想，她的女儿应该不会丑，也许更漂亮，有禽类高蛋白质的补充，身材应该也……
等等——见鬼了，我在想什么呢？禽兽不如啊！
我低头看看鸡，鸡抬头看看我。反正它们嘀咕什么我也听不懂。
这辈子我从未见过这么多鸡。
尤其那些散养鸡，毛可真漂亮，油光发亮，做鸡毛裤太可惜。
或许可以做成装饰品，鸡毛耳坠或者鸡毛书签啥的。这难道不是一片蓝海？一条潜在的巨大的鸡毛产业链啊。
越想越兴奋，我竟然在鸡的海洋里徜徉了很久。
直到老板娘说——鸡毛不要钱。
“真的？！”内心惊讶的时候，我通常控制不住表情。
所以，主动权丧失。我想以后不会再去面试商务谈判的职位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商人就是商人。
老板娘改变策略：你帮我销鸡蛋，我送你鸡毛。
这是捆绑销售啊，见过买一赠一，没见过卖一赠一。
我尽量用平和且专业的语调说：有其它双赢合作模式吗？
老板娘不加思索：你投资养一万只鸡，我扩大生产规模，共同经营。
明显就是股权转让啊！
我没有回答。
老板娘又说：再加每年30%分红。
明显就是股权激励啊！
互联网金融的思维模式，已经波及传统产业，连养殖业也受到严重影响。
老板娘：五千只也行。
我：……
老板娘：最少一千只。
我：……
老板娘：干脆你搞点钱来，给你15个点。
我才不上当呢！典型的爆雷精品P2P。
记住！面子是谈判中最不值钱的东西。——这是入学时经济学导师开篇讲的第一句话。
所以我说：还是卖鸡蛋吧。
就这样，鸡毛货款成了押金，我成了分销商。
4
一个人能力强弱与竞争对手有关，你是怎么理解的？——某地公务员考试的面试真题。
我的理解是：我本没有竞争对手，现在他妈活生生出来个强大的对手家乐福。当然，还不包括那些众多标榜绿色环保无污染的土鸡蛋。
我想，是时候展示我的能力了。
于是，我连夜看完《世上最伟大的推销员》。
第一天，一个蛋都没卖出去。
总结原因：位置——小区外的马路边。广告——厂家直销，野生土鸡蛋。
关键一群无所不能人在我旁边抽烟，玩牌，嗑瓜子。他们的广告是——木工 吊顶 堵漏 搬家 打孔 空调移机 专业疏通下水道……
第二天，还是没卖出去。
原因：城管来了。
没有卖不出去的商品，只有不会销售的人。——这是推销员这本书腰封上的话。
出版商成功做到了，我却没有。必须改变策略。
第三天，我给物业赞助了一些鸡蛋，他们赞助我一张折叠桌。
经营场所从马路边搬到物业门口，销售额终于实现零的突破。
针对精准客户，定位老年消费群体。很快，有了长龙般的队伍。
买五赠一，买十赠三的方案，饥饿营销的战术，场面一度失控。
在保证成本的基础上，我不得不扩大供给。
这样做的结果是，我成了热衷公益的爱心人士。
至少一位关心我的老太太这么认为。
她每天买相同数量的蛋，却问不同性质的问题。
归纳起来，我的回答是：今年二十多。主业产品营销，兼职卖蛋，业余时间服务社区。另外，我喜欢狗。我是残奥会志愿者和动物保护协会义务宣传员。还有，父母双职工，身体健康，没有兄弟姐妹。无不良嗜好，热爱健身和文艺。曾经的女朋友为了支援一带一路，毅然决然的分手，转身投向哈萨克斯坦经济建设的洪流。还有，没有国哪有家？我是改革开放和习总书记思想的簇拥者。我最大的理想是社会稳定，世界和平。
一周后，老太太领着大我五岁的闺女和一条狗，准备与我促膝长谈时，我才意识到，只要我点头，就能成为那条狗新的主人，老太太的快婿，她闺女的合法丈夫。
和客户建立感情，保持良好互动关系。——这是大学某节课，我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
只怪自己无心向学，不求甚解。应该针对客户群，而不是个别具体客户。
当然也可能，是老太太的闺女并不好看。
我迅速结束第一阶段。
三元牛奶迅速取代了我的位置。
接下来，重点发展高端群体。
我和一位银行理财顾问取得联系，希望在这位学姐的客户群中发展一些潜在用户。
我说可以免费提供赠品鸡蛋，有意购买者扫描二维码，全城送蛋上门。
她说银行排队的人熙来攘往，有意购买理财产品的人却寥寥无几。
学姐把全部原因归咎于支付宝和互联网金融，我并不认同。
我敢断定，不理想的销售业绩与她的口才息息相关。因为当年在校，她曾三番五次试图说服我当她的男朋友，也没有成功。
4.5
正当我处心积虑，为各种销售渠道一筹莫展之际。
某天深夜，我随手翻开《世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第415页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就像禅宗的顿悟，这种感觉无法用文字准确、具体、形象、客观的描述出来。
我突然意识到——我要的是鸡毛！为什么绕这么多弯路去开拓跟鸡毛毫不相干的市场？我不是卖鸡蛋的！为什么煞费苦心促销推广搭建跟鸡蛋有关的营销网络？
我根本不需要天长地久的卖鸡蛋。
《世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真是本伟大的书啊！如果我看的是正版的话。
我需要短时间卖出足够量的鸡蛋，可谁是消费主力呢？
带着这个问题，我陷入深深的沉思和梦境。
记住！事业靠坚持，更靠朋友！朋友就是关系，就是渠道，朋友就是你们成败的基础。来，再干一杯！——这是毕业散伙饭局上，宏观经济学教授馈赠的珍贵锦囊。
虽然闭着眼，往事却历历在目。
教授高亢的声音，酱紫色的脸，还有大口呕吐的样子，梦里依旧那么清晰。
他搂着我的脖子，满嘴酒腥味儿，边哭边说：真希望你们都好，你们好我就好！
仿佛我是他离散的初恋女友，又好似即刻奔赴战场的兄弟。
我不得不惊醒。
一大早，我就给这位良师益友打电话。
教授应该在吃油条，他说：现在说话不方便，手上都是油，哪天你来找我吧。这事没问题，学校食堂我有关系。不过，你知道，我也不容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作为一个基层高校拿死工资的基层教育工作者，每天上课下课，没有企业单位公款吃喝和旅游，只有抠不出经费的项目申请，多不容易啊！从入学第一天我就知道了，逢年过节，更被强化灌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所以我买了一箱红富士，两条哈德门。
后来又买了两瓶鸿茅药酒。
因为教授说：我该退休喽，老喽，身体不好使喽。
外加一箱旺仔牛奶。
教授说：你看，我家小孙子都能跑喽。
还有一张购物卡和随时免费供应的新鲜鸡蛋。
时至今日，“你们好我就好“教授这句话，看似家常却蕴藏丰富，我能读懂并参透，不得不感谢社会这真正的课堂。
开学在即，想想师生们能吃上我供应的绿色安全放心蛋，这是我为母校做的多么有意义的事啊。满满的幸福，鸡毛的事滚一边去。
5
每周，运蛋货车定时定点，送达学校食堂和教授家里。
养鸡场老板娘甚至邀请我，参加她举办的一场品牌策划会。
地点在鸡场附近的农家乐。议题是如何把现有鸡蛋包装成高端农产品，甚至奢侈品。
会议和就餐同时举行。与会代表积极响应，热情讨论。最终，非转基因这个神秘又带有科技色彩的时髦词汇，获得一致好评和认可。
觥筹交错时，我收到一堆商贸公司、绿色农业科技发展公司、环球贸易总代理等等公司销售代表和老总的名片。推杯换盏后，他们盛邀我加入，携手同行，共创未来。
我有点飘飘然。
直到老板娘跟我碰杯，说——小伙子好样的，鸡毛免费帮你装车。
我一阵激灵，犹如冰天雪地撒了泡热腾腾的尿，引起身体颤抖哆嗦。科学的解释是：肌肉先处于松弛状态，突然紧张用力，触发了神经系统反应，从而产生的生理反射。
天呐，如果猎人扛着枪去森林，却忘记打猎。如果起义的队伍竖起旗帜，却忘了推翻万恶旧社会。这如何了得？初心怎能说忘就忘？我劳苦用心，费尽周折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鸡毛，而现在，近乎被我遗忘。
再说，1111都已四处打广告了。
6
傍晚，酒气散尽，我给那个鸡毛裤朋友打电话。
他张开就问：最近咋样？还搞鸡毛呢？
我底气十足，说：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他说：别搞了，全球要开始变暖了。
我问：什么意思？
他说：特朗普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了啊。
我有点急：你什么意思？
他说：没什么意思，鸡毛裤不能搞了。
我怒：你不是说要鸡毛的吗？
他：别急，别气，我就是说说，又没签采购合同啥的。
我：……
他：再说，合同有个鸟用！巴黎协定这么大的事，人家不也说退就退了吗？
我：……
他：对了，你可以留意一下摇摇冰，我觉得市场前景——。
我挂断电话，把他从联系人名单里彻底删除。如果身边有粉碎机的话，我会把手机也丢进去。
我不卖鸡蛋了，不用再绞尽脑汁的卖蛋了，就这么简单。
我拿到了一笔不少的销售收入。
养鸡场老板娘觉得可惜，她说：人才不应该埋没，我这小小的平台没办法提供用武之地，去看看鸡蛋期货吧！一夜暴富随时可能。
同样觉得可惜的还有教授，他说：有机会再合作，你们好我就好。
我设法让自己冷静。之后一段时间，我经常晃荡于宜家各个角落，像个惧怕鸡蛋的幽灵。
7
终于，我买回了钟意的沙发，大床和乳胶床垫。
我规划位置，把它们摆好，像小女孩摆弄心爱的洋娃娃。
然后，我用最完美的角度和光线拍照，上传朋友圈。
墨菲定律坚不可破，想像总有落差。
没收到任何关于家具的评价，所有回复焦点，都是床头那本书。
世上本没有《世上最伟大的推销员》，只因《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卖得火爆，才有了《世上最伟大的推销员》。我买的就是这本，还如此厚实。
我究竟学到了什么？
管它呢！都过去了，远离鸡蛋，挥别鸡毛的日子，我舒服的躺在大床上，这就够了。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宜家大床的。
接下来，应该有个女朋友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