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简村夜话·吾乡征文活动
1、看戏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住的还是土改时分得地主家的房子,那个地主就是邻居海燕老姑的父亲。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土改以后,两家居然一直相处得很好,以至于在我出生后,父母竟然把我托付给了那个地主婆照看。当然,按辈份,我要叫她“太婆”,也就是曾祖母。“太婆”没有儿子,只生了海燕老姑。所以,自打我出生起,就凭空多了个“老姑”。海燕老姑大我二十多岁,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带着我。
那个年代,农村还没有电视机,连收音机都很少,晚间的娱乐活动,除了打打扑克,主要还是“看戏”。在我家乡,“看戏”是个统称,包括看舞台表演和看电影。戏剧翻来覆去就是那八个样版戏,电影除了那八个样版戏,还有《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等几部战斗片,但那帮年轻的姑娘、小伙子和半大的孩子就是爱追着放映队挨村挨村地反复去看。现在想来,“看戏”可能只是兼顾的内容,主要目的还是看人和让人看吧,因为剧场可能是那个年代年轻人唯一可以堂而皇之出现的社交场合。
海燕老姑对“看戏”的痴迷,比今天的追星一族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是公社或周边村庄演戏或放电影,她逢场必到、风雨无阻,而我就这样被她背着去过无数村庄。老姑可能是唯一真正为看戏而去的年轻人,尽管她每次出现都会成为剧场的焦点。海燕老姑身姿婀娜,人美如玉,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上,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不输于当下的任何电影明星,是全公社最漂亮的姑娘。每次在剧场,海燕老姑的身边总会围着几个兴奋的小伙子,他们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银幕或舞台,一边不时地偷偷瞟上海燕老姑一眼。老姑则始终抱着我不动声色、稳如泰山,看到高兴的时候不仅哈哈大笑,偶尔还会在我的脸上使劲地亲上一口或贴脸蹭上一蹭,每次都弄得我脸上痒痒的,避之惟恐不及。我想,那些小伙子们对那时的我应该是一脸的羡慕嫉妒恨吧。每次回家的时候,老姑都是一边背着我,一边哼着电影或戏剧中的歌曲,从来不知疲累。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海燕老姑是大队宣传队的女一号,那八个样版戏的女主角她都演过,唱念做打无师自通,不仅全公社闻名,在县里也小有名气。
2、养猪厂
我的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从小就有丫环伺候着,葱指不沾阳春水,玉足不沾烂糊泥,根本就不会干农活。所以,她被生产队安排了两项“工作”:一是记帐。文革开始那年,她正好初中毕业;二是到养猪厂协助养猪,这是她的主业。
我在三岁之前一直由“太婆”监护,四岁那年溜到门口的水塘边玩的时候,不小心滑落进水塘。从此以后,白天就被母亲带在身边进了养猪厂,天天跟着母亲在臭哄哄的猪栏里巡视。但是,记忆中的养猪厂却是我儿时的乐园,因为这里有吃有玩,冬天有火烤,春、夏、秋天则有抓不完的鱼。
养猪厂建在村西一块靠山的黄土岗上,前面有一座大大的小山塘,后面是一连三口大小不一的水塘,一条小小的水沟绕过养猪厂把它们沟连了起来。小山塘的下面,被常年的水流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那里就是母亲清洗猪食槽的地方。因此,那条流向屋后三口水塘的水沟里,经常有些米糠、红薯之类的猪食残渣。时间长了,那三口水塘里的鱼儿都知道定时定向地到小水沟中来觅食,这个时候,就是我抓鱼的最佳时机。
我一般是拎一只竹箩,从养猪厂的另一边悄悄地绕到小水沟流入水塘的口子上,把竹箩侧身按进口子里,确保漏水不漏鱼,然后再跑到养猪厂前面的水坑边,把小水沟的入水口堵上,三五分钟一过,小水沟就流干了,满沟的鲤鱼、鲫鱼和鲶鱼噼里叭啦的乱跳,尽管拣大的抓就行了。母亲对我抓到的鱼并没有多大兴趣,常常一边念叨着“一只鱼儿三只鬼,吃掉油盐吃掉米”,一边把我的“战利品”又放回到水塘里。但这并没有打击我抓鱼的积极性,我仍然和那些记吃不记打的鱼儿们天天乐此不疲地玩着“捉放曹”的游戏。
在我记忆中的美食谱里,养猪厂的熬红薯绝对是名列前茅的存在。我的家乡是鱼米之乡,即使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也没有吃不饱饭的时候。但是,我的母亲在养猪厂还是经常会熬红薯给大家吃。
那个年代,养猪厂的栏肥是生产队肥田的主要来源之一,所以猪栏被社员经常性地清理得很干净,并不存在乱排乱流的情况。有社员到养猪厂来清理栏肥的时候,母亲就会特意到山塘里去跳几担干净的水把锅洗得干干净净,再把同样在山塘里洗干净的红薯倒进锅中去煮,红薯熟了就捞出来喂猪,连煮几锅之后,锅中的水就会变成酱红色。这时候,母亲就会把精心挑选的大小适中的半箩清洗干净的红薯倒入锅里的糖水中,慢慢熬至锅中的糖水变成焦黄、透明、挑丝不断的红薯糖,此时锅中的红薯正好熟而不烂、软而不断,一锅香甜无比、滑爽可口的熬红薯就大功告成了。
本来是喂猪的饲料,在母亲的手里却变成了绝味美食,不仅我特别爱吃,来养猪厂干活的大人们同样是赞不绝口!
3、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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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从乡野走出来的每个男孩记忆中都有一条流淌着欢乐的小河。故乡村庄后面的那条芦源河,确实是我们那一代人儿时的天堂。在我记忆中,那条小河,永远是那么清澈,站在河岸上,能清楚地看到河底的每一块鹅卵石和穿梭在石间的小鱼们。每年的暑假,全村的孩子们都爱泡在河里,每个人都是在这条小河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泳,不管是难看的狗刨式还是手忙脚乱的自由泳,反正让自己多了一项生存技能,掉到水里能自救,不会被淹死。
小河靠村庄的岸边,有一棵四五个大人才能合抱的大枫树,高耸挺拔,郁郁葱葱。不知是何年马月的某次河岸大塌方,让大枫树有一根腰粗的树根悬空在河中,根下面是一个碧蓝碧蓝的深水潭。那一根一潭落差有四、五米,形成一个天然的跳水台,也成了我们一帮男孩子展示勇气和技巧的表演舞台,只有敢独自在大树根上一个猛扎钻入水潭的男孩子,在村里的儿童群中才有发言权。为了唬住别人,保住自己已经获得的勇敢地位,我们还编过“水潭深处有一条巨大的蛟蟒,往下跳的时候 ,沉得太深了,就能见到祂像饭碗一样大而且发着绿光的眼睛”之类的恐怖故事,让那些胆小的男孩和所有的女孩都从此远离了这个水潭,哈哈。
村里每年夏季都会在芦源河药一次鱼。每到这一天,全村老少就像过节日。大人们在祠堂门口的水塘边打鱼藤浆,生产队长在全村敲着铜锣喊:“药鱼了,到河里捞鱼!”记得有一次,大人们在塘边打鱼藤浆时,我们几个男孩子兴奋地围着他们跑来转去,队长的儿子不小心拌在装鱼藤浆的水桶上,连人带桶摔下了水塘,不一会,满水塘的鱼儿就开始翘头翻肚皮,河里的鱼还没药着呢,队里的鱼先被药翻了,哈哈!队长气得从祠堂门口的竹木堆中抽了根三尺长的竹片子,追着他儿子绕着水塘转圈圈,眼看就要被追上挨揍了,儿子“嗞溜”往水塘中一蹿,游到塘中间抱着一根松木桩不上岸了。趁着大人们忙着跑去田野上把水沟里的流水全部引到水塘来“冲药”,我们一帮男孩操起早就备好的抄网围着水塘就下手捞鱼,各家的大人们又是一顿追骂,热闹一番过后,活水引入塘了,鱼儿也得救了。我们跟着大人们挑着打好的几担鱼藤浆来到河里。大人们一字横排同时将鱼藤浆倒入河中,一个壮观的场景就出现了,河面的鱼群会刹那间沸腾跳跃,煞是热闹。而我们则追着含鱼藤浆的水头一路捞鱼,这个时候,满河的人群,要想捞到中意的鱼,靠的是眼明手快,经常会出现一条大鱼六、七个人追的场景,整个河川充满惊呼声和欢声笑语。在活水中用鱼藤浆药鱼,绝大部分鱼儿只晕不死。所以,我们的捞鱼盛宴一般只有个把小时时间。但是,大部分人都能带着鱼获尽兴而归,大自然对村民们的馈赠从来就不吝啬。
4、偷西瓜
夏天被一个西瓜,切成两半。那蝉鸣里有快乐的童年,西瓜中却藏着童年的调皮捣蛋。
我的故乡河边有一块六、七十亩的沙洲,因为不能种植水稻,所以每年都用来栽西瓜。每年暑假,那块沙洲就成了我们念念不忘的“战场”,不停地上演着我们一帮小伙伴同守瓜人斗智斗勇的战斗。
每年西瓜成熟时,生产队都是安排文旭爷爷去守瓜,因为他五十多岁了,年龄不老不少,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成家,睡在那里都是睡,守西瓜棚最合适。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几个要好的男孩试过几种法子,比如从小河里爬进瓜田,或从田边的草从中钻入瓜田的垄沟里等等,都被警惕性极高的文旭爷爷抓了个正着,因为从我们出现在瓜田周边开始,就一直被他牢牢地盯着。
看样子,强攻是行不通了,只能智取!
那天下午,我们在河里泡澡,看见文旭爷爷正忙着在摘瓜,守瓜棚里已经堆放了一大堆的西瓜,那是生产队准备第二天摆到马路边出售的。我们一番商量部署之后,十几个孩子前前后后地冲进瓜地,嘴里喊着要帮文旭爷爷抱西瓜,而且抱起两个就往守瓜棚里跑,文旭爷爷吓得赶紧冲回棚里,像老母鸡护蛋似的张开双手护住那一堆西瓜,嘴里还直囔囔:“这是队里的东西,可不敢动,可不敢动!”
“让我们吃一个嘛!”
“这么多西瓜,吃一个也没人知道。”
十几个孩子围着文旭爷爷叽叽喳喳,让从没抚养过小孩的他十分紧张,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最后一个进守瓜棚的,看到文旭爷爷正满脸通红地往外轰人:“都走,都走,回家去。”
我一声招呼,大家一拥而出又下了河,文旭爷爷如释重负。接着大家就上了河对岸,此刻,躲在芦苇丛中的两个小伙伴,一人抱着一个大西瓜正等着我们。
就在刚才文旭爷爷着急忙慌回棚护瓜的时候,我在靠河边的瓜垄上用脚踢了两个大西瓜滚下了河,两个小伙伴蹲在文旭爷爷看不见的河下游水中正等着呢,呵呵。
了无烦事心头挂,便是世间好日子。那些闲逸静好的童年岁月,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去,却是越来越清晰地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