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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人间情话三

2022-04-14  本文已影响0人  秦岭边的小镇

仲夏前后,邻居前院的那棵高大挺拔的合欢树满树的粉色丝绒线团样的小球球,璎珞缤纷,远比别的花卉来得珠光宝气。午后小街无人,庭院安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微风悠悠地穿过花树,时光轻柔,让人觉得美梦也莫过于此。她抱了她未满百天的孙子,站在树荫里,轻声柔语地和我说话。我们平原合欢树是很罕见的。婴儿咿咿呀呀,她看着怀中,眼波水一样温柔。彼时她大概是吃了些儿媳妇月子里的差空,面如满月;又穿了一件粉红色的上衣,真真人比花娇。

当年的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呆了十年。十年时光,它大概也有一本书那么厚吧,向回望时,却有一阵使我恍惚起来,像是穿梭进了一条幽深的隧道,各种往事层叠在一处,分不清昨年与现在。是啊,时光可不如梦么。如若不是往事可供回忆,又谁分得清那么多面目相似的流年呢,它们像一条条小河,汇总成了岁月这片海洋。

或夏日午后热得熬人,睡醒后机器就枯燥的咣当咣当,徒增心烦。或者冬日阴沉,机器生冷不敢触摸,那一声声都是苦和消磨。活儿简单重复,我一边干活,一边任由头脑天马行空地跑。这在今天看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只是当时我不那样认为;我的抱负如同上九天揽月,自认为这样的工作是一种人生消磨。这样的光景中发生过一些当时认为很重大的事情,甚至有两个姐妹故去了,然而后来时间就把所有都磨平了,连当初因死别产生的深刻的痛楚也只剩下风轻云淡的缅怀,偶尔这缅怀竟然会是愉悦的,让人不敢相信。

十年之初我的儿子正读初中,成绩很不错。记得有一次我开车到镇上,看见一个少年骑着单车的背影,他的衬衫被风鼓涨起来,青春逼人的气息从他的头发,他踩脚踏的双腿,他修长的身姿洋溢出来。我暗想,是不是我的儿子这样好看呀!超车后再看,果真是他,我的心顿时如同泉水轻柔地淌过一般。那个时候我刚与讨巧的那个人分开,我的心重新回到儿子这里。儿子知道努力了,成绩排名蹭蹭地往前跑。他的内心又安静,让我觉得幸福。

提起那个讨巧的人,他曾经给过我一段刻骨铭心爱情。然而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大概一个人对一个异性非常认真了就是爱情。有关细节,我记得的不多(或者刻意忘记了),但记得涉水过河时他会为我搬石头铺桥,雨后会为我擦皮鞋上的泥污。你看,这大概是一种讨巧罢;然而究竟是他有意讨巧,还是他先天遗传里就有讨别人欢心的本事,加上对我有那么多多少少的真心,无意识地使了出来;亦或后天修炼的本事?那时候我被狂热的爱情迷惑,哪里顾得上分辨什么,压根不会涉及到这个问题。现在如此揣测当初,也有失公允吧,如今再追问已无意思。能够确定的是,遇见他之前以后我都有很深的执念,我想要把自己三十来年的人生全部推翻,完全重新来过。显然,这是不能够的;没有人能够使时光倒流,更改过去。可见那个时候我有多么偏激执拗。

我叫她粉嫂子。两三年甚至更久,比邻而居,我竟然不认识她的男人。这大概与我深入简出有关,也与他很少回来有关。我和这个村子的关系是表面亲密內里疏离的。不只和这个村子,大概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也是这样。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说是她的男人在外有了别的女人,甚至有了私生女,这话竟然传到她的耳畔;她略有尴尬地对众人提起这事,说道:他那个人,我再知道不过了!和女人说话都脸红,又是一般人,谁能看上他!她们就拿她打趣:嗯,没人能看上他,咋你这么周正的一个人,偏偏就看上了呢!她的脸上就有红云飞起来,她说:我就是那个命么。又解释着:谁爱咋说咋说去,我只要他每月把钱拿回家来。这就是她应对流言蜚语的态度了。她对自己的婚姻有底气;儿女双全,她又泼辣,家里田里都料理得整齐,人样又好。她种了很多牡丹,春天花开的时候,一村的风光只在她的院落。她原是一个最爱花的女人。然而有一次她和我闲聊,说起她家也有一只毛线编织的乌龟,说是她家男人带回来的。说起编织龟的来历,她说:他说他看人家织那个好玩,给了人家钱,人家买了毛线织了给他。我却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看来他不是她口中那个和女人说话就脸红的人;一个大男人,大致是不太会关注编织这类事情的,除非……她的家,她是主人,而他像是客人。可是,也许我想多了吧。比起美得太过隆重的牡丹,我更喜欢合欢树。我喜欢很多高大的姿态婆娑的树木,尤其它会开这样形状与众不同让人如在幻境的花。

这个世上从来就不少以偷窥别人生活为兴趣的人。作为一个外来者,我当然不可避免地被人注目;她是一个常常杵在十字街口,双臂环抱,两腿外八字叉开的女人。她能够精确地知道我是几点几分出去,又是几点几分回来,苦于不能跟着我,不得知道我究竟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恼怒中曾经对别人说过她:劳心过度损寿命呢!我又不是什么名人,用这股劲儿在我这里实在太可惜了。我的那种情绪持续的时间不长,我这样铁石木头一样无趣的人,冷眼看人的人,不会轻易被别人影响。其实年轻的时候我也很在意别人的眼光,后来的很多事情无不打着我的脸;在意到不能再在意了,一颗敏感的玻璃心反复碎了又攒凑起来的次数多了,我就练成了后来的我。我猜测这个女人,她的生活中肯定有某种重大的不为人知的缺失,才让她把重心转移到对别人生活的窥探中。

偶尔有传言说粉嫂子也陷入了婆媳矛盾中,但她自己对此守口如瓶。她的儿媳是小城长大的,一直觉得自己是下嫁到了乡下,心中不平,和粉嫂子相处之中又怎会平顺。然而她的男人向着儿媳妇,从不向着她。有那么一两个夏日午后,隔壁传来隐隐的压抑的哭声,应该是她。即使这样,她依旧会抱了孙子出来。等她孙子学着走路的时候,她把那棵合欢树卖了,得钱九百八十块。我嗔怪她:你也舍得!我都舍不得呢!她说:我也不想卖,那人死缠着要买,我就卖了。她性格也太软弱了吧,我相信我从来不是一个容易被别人改变的人。我心疼着合欢树,觉得这个村子再也没有了我心中的传奇。

机器出故障了,原材料供应有问题了,员工变动了,这些或小或大的烦恼填充着我的日子,把我对那人的余情一点点挤了出去。原来我以为刻骨不忘的,但仅仅不到两年,我就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那个我接听了无数次的号码。想来我不是在爱着他人,我是爱着我自己的爱情,我自己生命中的所有。

生死是人生最大的也是最身不由己的事情。比起离世的姐妹带来的阵痛,生活中各种隐性的消磨才是主角。工作繁杂,有时需要的耐心和收益之间完全不成比例,难免让我心浮气躁。又有时员工失误造成损失,亦或我自己犯了错误,这些不一而足。儿子青春期渐渐地变了那颗安静的心,如同脱缰的野马,怎么都收不回来。真真是命运不好,遇到那样一对从不曾为儿女省心的父母,我们为生活焦头烂额的空隙还得调停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是这样逐渐老去的吧,那一颗已经钝感的心再次经历了无数次捶打,刀枪不入了。然而,许多的热望也随之逝去了吧;身体不好时它流失一分,事与愿违时流失一分,得失忧患时再流失一分……

粉嫂子也老了,最明显的标志是她变黑了,身材不再苗条,当年怀抱中的婴儿个头仅比她矮一丢丢。这两年她的丈夫倒是经常回来,说是疫情的缘故。他在家就劈柴浇花种菜,眼见着粉嫂子的笑容多了起来。十年间我登了附近很多山头,知道有几座山上是有很多野生合欢的,不过它们大都是灌木的样子,没有玉树临风的可能,看起来普普通通地。我的儿子始终不成器,现在尤承受着自己放纵青春的后果。我也放手了,让他去经历属于他的人生,任何的跌宕起伏,风霜雨雪。至于我,岁月太长,我的爱情老死了,关于爱情的那颗心老死了,伤心欢喜忧愁种种的情绪也老死了。十年时光,我以为值得大书特书,结果也不过留下这寥寥数语,乏善可陈。记得当年刚到这里的时候,许多朋友为我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后来我的生日再也没有那么隆重过。很长一段时间,儿子在我梦中仍旧是童年的样子。甚至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常常做梦自己在上学,补考。这两者都是我又一种执念吧,否则我胸口怎么会时时疼痛,无声地诉说着: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现在是真正地晚了,我倒再也没有那么疼痛,时光终于将那些不甘的心压平了,薄如一张纸,却沉若铅锭。相比一些故人,大概我活得已经足够长,时间从液态变成了固态一般。或者,日益迟钝的我不再能敏锐地感知它的流动。会不会有一天,季节的更迭再也不会让我伤春悲秋?如同站在山峰的纵面,以另一种角度看待人生。大概是这片海洋真正地宽阔了起来,十年融入其中,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我还保留着逝去姐妹的照片,在我的手机里,她们还在春风里,绿柳下,桃花旁,淳朴地笑着。看着她们,我不再认为死亡与活着之间有着厚重的壁垒。月季花墙下,光影交错处,清风流窜,有多少人迈了一小步,就跨了过去。那边,是一个我们还未知的新开始,那里浩瀚无边,容纳我们已知的未知的所有。一个人视为最重的生死投入其中,竟激不起一个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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