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劫

　　“前生太过美好，余生便只剩劫。”

　　我看着眼前有些岁月的古铜境，能嗅到很淡很淡的时光的味道，里面依然能衬出一副年轻时美如画的影像来。

　　桌上没有浓烈的香水，没有红烈的唇膏，唯有那只生得规规矩矩、颜色暗淡的金钗。

　　我稳稳拿它起来，轻轻把头发挽起、一束——这便算是我最美的姿态。

　　……

　　十七八岁的小女孩，需要一天更换一套漂亮衣衫。衣衫很是要讲究，得把娇好的身材显露出来，吸引形形色色的男人的眼光。

　　男人爱看，但不代表他们会有多在乎，这只是他们挑逗的一种手段。而女人不一样，男人的眼光就是她们明面标价的筹码，必须去争。

　　容貌尚好，工作也很体面。那天在店里来了位奇怪的客人，胸膛宽大，手掌粗糙，可见有几分练武底子，不过满身汗臭，一脸愁容，人问话，却一句一句“无妨”了事。

　　我走近一看，他长相普通，眉色极浓，如化不开的墨，嘴唇抿着，笑也只有一个轻微角度，给人看来总是牵强。

　　“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车夫。”大家笑着言论。

　　他站很久，话却一句不多，买了件最便宜的衣衫，给了尺码，不试，便离开了。

　　第二天下班，我出了店门，又看见那个男人，穿着昨天刚买的便宜衣衫，很干净，倒是有几分模样，至少不再像街边的车夫了。

　　“嘿。”

　　他盯着我看，我才确定他叫的是我。

　　我也看他一眼，学他嘴角就一个轻微弧度。

　　“我娶你吧。”他目不转睛地说。

　　我一愣，“你疯了！”

　　我肯定是要离开，从未见过如此无理取闹的人，这可是城中心最热闹的街。

　　“我娶你！”

　　他大声在我后面喊，引得街上的人纷纷瞩目。

　　“哼，”我冷笑，大声回道:“我要天天逛街，还要买最贵的金钗，你能答应吗？”

　　他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那双粗糙的手摸了摸脸颊，“无妨。”

　　“你真无聊！”

　　那年秋后的初冬，他每天都会来我店里一次，即使我故作生气没有理他，他也会安静默默注视着我，在拥挤的中心街道。

　　有一次，我忍不住回望他一眼，看到那双深沉的眼眸，竟在寒冬腊月散发一股温暖，街头街尾，仿佛就剩下我和他。

　　我忍不住想哭。

　　……

　　我还是嫁了，告别年轻漂亮的“十七岁”，脱下一天换一套的衣衫。换来他一把不知哪来的沉色的金钗。

　　前生很美好，后半生是劫。

　　别说陪我去逛街，能坐下喝杯清茶、闲聊少倾的日子也少得可怜，他得练武，我在照顾家庭。一双纤纤玉手和摄人心魄的容颜，在除去梳妆打扮、在一点点时光、在古老的铜镜，渐渐褪去它鲜艳的颜色。变旧，变得普通。

　　我扶了扶正金钗的位置，站起身，小心翼翼踏过沾了些青苔的台阶，走出门去。

　　“去逛街。”他发白的头发，嘴角微微一个弧度。

　　“逛街做什么？”我略作不高兴，却去扶着他粗壮的臂膀。

　　“买新衣衫，最好是鲜艳颜色，让你看起来像小女孩。”

　　“你嫌弃我老？”我拧他的胳膊，却不舍得用力。

　　他捉住我的手，很稀罕得咧开嘴笑，“来，我背你去，去你以前的店看看……”

　　前生太过美好，余生便只剩劫。这份情节劫，我注定是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