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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莫言《冰雪美人》有感——孟喜喜之死到底谁之过

2024-07-03  本文已影响0人  短毛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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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爱美有罪,时代也许就是培养杀手的容器。

花季少女哪个不爱美?但如果生错了时代和环境,有人可能会选择把这种心思像播撒种子般藏在心底深处,但是,也一定有人不惧风雨,偏要随性生长,哪怕独自绽放,哪怕孤独无依。在这部莫言的短篇作品中,我就看到了一个如此后者的女孩——孟喜喜。

文中对她这样进行描写:

孟喜喜头发浅黄,波浪着,披在肩上,有时也用一根鲜艳的手绢扎起来,像一条狐狸尾巴。她的嘴巴略微有点歪斜,双唇鲜艳欲滴,仿佛熟透了的樱桃。她的额头宽阔开朗,像景德镇的瓷器一样光滑明亮。她的双眼长得有些开,眼睛不大,但非常明亮。她的双眉修长,略有些掉梢,非常规整,仿佛是精心修整过的。与班里那些胸脯平坦、嘴唇枯燥、目光呆滞、眉毛凌乱、额头上布满皱纹的女同学相比,孟喜喜实在是太过分了。孟喜喜胸脯高耸一一而且分明不带文胸,眼睛水汪汪的,嘴角翘着,脖子修长,精巧的头颅微微后仰着,穿着不能算高跟但也绝对不能算低跟的皮鞋在校园内的大路上、教学楼内的走廊上,目中无人地走来走去。她的步伐轻捷,鞋跟敲打着水磨石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孟喜喜实在是太过分呀!

文字鲜活得不得了。一个蹦蹦跳跳的,水蜜桃般的、特别的、骄傲的女孩子跃然眼前。其实读到这里时,我曾有过这样一个疑问:如此大篇幅的外貌描写是不是多余了?但是读完全文,再把这里反复看几遍,就不自觉地笑了。因为看“气”了。哈哈,这个“气”的内涵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孟喜喜不但漂亮,还是个叛逆的个性女孩。我替谁气呢?我替嫉妒她的女生气,替得不到她的男生气,更要替学校的老师们气。这不,说着说着,孟喜喜的“劫数”就到了:

年级主任——一个结着牛粪饼子头、长脸短下巴的女人——在全年级大会上不指名地批评:有的同学——今天就不指名了——实在是不像样子,你自己对着镜子看看,还像个学生吗?!——大家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到孟喜喜的身上。她的脑袋转来转去,目光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被年级主任不点名批评的那个人——我说的就是你!年级主任几乎是吼叫起来,长脸憋得通红: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学校,不是酒吧!

瞧瞧,这个外形上的对比描写,实在是透着莫言的调皮和“坏劲儿”。一个美的独特,就必须要让另一个丑出自己的特点来。这还不够,孟喜喜最终命运的走向也是因为她实在太让人“生气”了,居然还“左顾右盼”地找!这不是给年级主任点眼药吗?哈哈哈,有意思,这段写得太好玩了。

对于老师的言行指责,同学们也给出了不同反应:

有几位女生幸灾乐祸地低声笑起来,男生们脸上也出现了尴尬的表情。我感到脸上发烧,好像自己的姐妹被人当众奚落一样。但孟喜喜神色平静,嘴角翘着,脸上洋溢着一团微笑,好像年级主任点名批评的是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这一段文字信息量不小。重点是每类人的心思都不一样,尤其是“我”。大家都在笑和尬,而“我”觉得脸烧。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我”对孟喜喜的感情不一般。可是无论周围人怎么看待自己,孟喜喜都无所谓。我觉得表面看,好像她是个内心极其强大的人,但是从心理学角度看则未必,她只是佯装镇定,选择把自己真实的感受藏在心底而已。当然,这一点,从故事的结局也能看到。

这部作品,是以“我”的视角去写孟喜喜,写一个“我”暗恋的女孩的人生起伏。她的命运严格来说并不是自己选择的结果,而是被时代裹挟后最终扼杀的典型代表。通篇读下来,只觉得后背发凉,内心唏嘘。不得不承认莫言对人性和人心的揣测细致入微,尤其是每处情感的变化,细节处理上简直完美。我所说的这个“细节处理”其实很多,但,尤其想说的是文中“我”对孟喜喜情感的变化。

孟喜喜的骄傲来自她对自己美丽的自信。在校时,各种围绕她的男性的眼神和关注度是她个性的催化剂,这其中也包括“我”的。而“我”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一串葡萄)却成为“我俩”情感的转折点。在年级主任的逼问下,“我”失去了勇气和原则,还利用孟喜喜对“我”的保护伤害了她。这次被抓现行,虽然孟喜喜依旧孤立无援,但显然因为“我”的临时背叛,一切又不同了。同时,这里边还有一处细节:过往的孟喜喜是不会认错的,但这次她被年级主任撞见后,现场就认错了,而且是满脸通红,只不过这个“对不起”并没有换来回应和谅解。所以结合这几处来看,孟喜喜的悲剧人生是注定的,一个被孤立的影子终究不是“实物”。

因为撒谎后的惭愧和自责,“我”没机会和勇气跟她当面认错,直到时间流转到孟喜喜的妈妈开了鱼头店后,关于她家的流言蜚语如龙卷风袭来。关于孟喜喜被开除那天的场景,莫言同样把当事者两人的形象进行对比描写:

在通往教学楼的道路上,年级主任已经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了。朝阳把她的脸照耀得红彤彤的,像一朵胖大的鸡冠花。

(这里,强调了颜色、形态——阳光,鸡冠花,红色——显示出此人的愤怒。)

看不到孟喜喜的脸,只能看到她,修长的侧影,她脑后扎了一条红色的手绢,鲜艳夺目,使年级主任的大红脸黯然失色。

(同样是红色,可却轻而易举地胜出了。)

两人大吵了一架。这次的孟喜喜没有低头。她潇洒地转身离去,却是彻底离开了校园,被扣上她家的鱼头店是“卖那个”的这样一顶帽子。而“我”对她的感情也因为这样的缘由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关于离开学校后帮妈妈经营鱼头店的孟喜喜,文中也有一处描写:

退了学的孟喜喜与母亲合力把孟鱼头经营得轰轰烈烈,我经常看到她身穿红色旗袍,站在店门口招徕顾客的样子。每当我看到她明媚的笑脸,心中就阵阵刺痛,仿佛被尖锐的东西扎了。

(也是红色。但这次是扎在人心上的“红”。)

“我”和孟喜喜的距离远了,对她的看法也因为所谓的“眼见为实”逐渐改变。虽然还是忍不住不想她,但那种发自内心的觉得对方“脏”的感受推动自己在和孟喜喜独处的一瞬间,在对方微笑着问候他时,选择向她脚下啐了一口后转身离开。由喜欢到内疚,再到厌恶。这样的情感的改变是翻天覆地的,但事实上,厌恶却并非出于客观判断。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滑稽而无情。在“我”慢慢把对孟喜喜的思念放下时,对方却撑着伞向“我”走来。

但这并不是浪漫爱情的开始,而是孟喜喜最后的人生之路。

孟喜喜病了。作者从始至终没交代她得了什么病。即使她在诊所等了那么久,都没换来“我”叔叔(管大夫)为她诊治。尽管她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要求对方赶紧给她看病,但她的沉默、忍耐,更因为周遭人的冷漠、偏见,终究让这个影子在冰雪中消融了。关于她最后的容貌,莫言的文字非常动人: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汗水,脸色白里透出黄,嘴唇白里泛着青,连她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

我突然发现,仿佛就在适才的一瞬间里,她的脸变得像冰一样透明了。她的上眼皮也低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几乎触到了眼下的皮肤上。

“我”在孟喜喜的一生中和她距离最近时就是这一天,——“我”终于可以和她单独待在一间屋里,聊天,闻她身上的味道,看她漂亮的外表,那些美好的回忆和孟喜喜最后死亡时的情景像逐渐凝固的冰,将她在“我”眼中短暂的人生固定下来,然而,却是那么“冷”。在一个冬天,一个在流逝的时间中逐渐失去血色的美人孤独离去。也许,在她生命终结的那一瞬间,她依然希望有人可以马上注意到她,真正关心关爱她吧。

究竟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好坏的分界线又在哪里?

孟喜喜究竟是不是“卖那个”的,都是众人的臆想,对错放一边先不探讨,人性中关于“你不可以过得比我好”理论却是事实。如果学校主任在她认错时接纳和理解了她,如果不是捕风捉影的所谓事实乱了人眼和人心,孟喜喜的路也不该是后来的设计。如果不是出于固执的偏见,管大夫夫妇也不至于把第一位病人置之不理……

文末最后那两句:

婶婶紧张地说:“我们没有任何责任。”

叔叔瞅了婶婶一眼,低沉地说:“你他妈的闭嘴!”

这话难道不是在影射全文吗?真正杀死孟喜喜的,正是毫不自知的、麻木的悠悠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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