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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

2022-08-01  本文已影响0人  郁玺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无名写作”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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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乐总感觉自己该去哪。一直待在原地,总有一天会随风消逝。

明明听见消息时还能维系嘴角的笑容,一旦离开人群,心情便不住地下坠,下坠,坠入万丈深海,湛蓝色的海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云乐也记不清母亲怎么谈到古年的。晚饭时候她还想夸母亲做的饭菜十足美味,然后母亲眼睛稍稍下沉,直盯着藏青色花边盘边缘,用筷子来回撩拨切得尖细的青椒,低沉地说,“隔壁那家人的孩子死了,传言说是自杀。”

“隔壁家?古年家?”

“好像是。”

父亲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唉,好端端的,怎么就......”

云乐开始时并不相信,追着母亲问了好久,但是母亲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在社区群里看见过,和其他阿姨们一打听果真如此。而后云乐打开手机,来回翻找群聊信息,银屏缓缓移动,云乐从上翻到下,又从下翻到上,却没看见相关的消息。“可能是撤回了吧,毕竟这种事情,也不好公开讨论。”

“你和古年那孩子玩得挺好吧?”母亲问。

云乐消沉地说,“还行吧,也没有很好,只是偶尔......说说话罢了。”她的眼神有些无神,像是暮晚时候厚重的灰云。云乐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熄灭了。母亲见形势不对,赶紧换过话题,“我今天啊......”

昏暗的气氛始终笼罩着屋子。微黄的灯光从天花板径直压在餐桌上,窗口吹来一阵风,扑打在佯装开明的滔滔不绝的母亲身上,随即母亲打了个寒颤,起身把窗户关上,再回来时便一言不发。大家都没有说话,偶尔传来的铁筷撞击瓷盘的清脆响声,在屋内穿梭回响。

云乐再去古年家时只看见门上孤零零地穿过门孔的锁。古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她再也没能见到那个用忧郁眼神盯着别处说他想去看灯塔的男孩。云乐见过许多男孩,也问过许多人未来,有人说想去旅游,有人说想待在家里陪伴亲人,有人想出国,有人想打工挣钱养家,但没有一个男孩像古年一样会用如蓝宝石一般忧郁的眼神低声说自己想去看看灯塔。

她再也无法直视死亡。死神好似拿着一把镰刀漂浮在她的身边。她忽然理解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借木月的死而写出对死亡的理解:“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生与死的关系并不是非生即死,而是同时存在,当人处于“生”这一状态时,其实“死”便盘旋在侧,与福祸之关系如出一辙。云乐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随同古年一同离去了。

云乐浑浑噩噩地窝在房间里。她仍旧维持着正常的社会联系,只是十分沉默寡言,如非必要,便无关系。偶尔看看闺蜜小苏给自己的分享,然后用双手打出与脸色、心情全然不符的消息。主要是睡觉,当决计看书或者想要出去走走时,身体便发出不悦感,躺下时望着天花板,不觉间便迷迷糊糊滑入梦境。她不想逃出这种悲伤的氛围,唯有在这种氛围之下,她才可以在记忆的大海里死死拉住有关古年的记忆,尽管如此,一些边边角角的记忆仍旧被遗忘。

古年的脸变得模糊,留存在记忆里的只剩下那双忧郁甚至冰冷的眼睛。记忆也如生命一般从存在伊始便走在死亡的路上。她在黑暗中想起来古年似乎从很早开始就没有了笑容,他的形象被那双清澈的双眼占去,像是影片里从旁飘过的无足轻重的枫叶占满整个屏幕。

云乐坐起身来,转头看见月光倾泻在白净的书桌上。她打开手机,屏幕里的光把她的眼睛照得雪亮。云乐找到小苏的账号,就在列表的第一格。

“出去转转吗?”

“去哪?”

“我想去看看灯塔。”

当母亲听见云乐要出去转转时只是笑了笑,松了口气,随即问道,“一个人去吗?”

“和小苏一起。”

“也好,两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要小心一些。”

云乐点了点头,看着母亲的眼睛,转身想要离开,然后又转回来,嘴巴蠕动两下,又停止,最终还是问,“妈,你觉得古年是个怎样的人?”

“那孩子啊,我也不是很清楚。沉默寡言的,走在路上不和别人打招呼,也没见他带过朋友来玩。应该是挺孤僻的一个人吧。我几乎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母亲稍加思索,“不过你们倒是经常待在一起呢。你要比我更了解他吧?”

“我啊,我觉得古年是个很善良的人,但是我其实也并不了解他。他和我在一起时也总是默不作声。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母亲拍了拍云乐的背,“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这几天你说话比以前少多了,正好出去转转,变换一下心情。回来的时候要是开开心心的哦!”

云乐浅浅地笑了,轻轻嗯了一声。会不会变得开朗呢?水手在没有灯塔的夜里是如何安稳上岸的呢?

离家里最近的并且有灯塔的地方是乌有岛。除却乌有岛,其他地方要么没有灯塔,要么实在远得太过,坐火车也要坐大半天。与其说是她们选择了乌有岛,到不说是乌有岛选择了她们。

“砰砰——”云乐起身去打开大门。

小苏穿的很精致,米黄色长裙外加一顶漆黑的圆帽,脚下是一双黑白相间的布鞋。衣服穿得刚好合适,既不显得冗杂又别有格调,但其实像小苏这样的女生不管穿什么都很漂亮。

“好久不见,你真漂亮。”云乐看着小苏的眼睛,心情顿时变得开朗许多。

“别夸了,准备走了。”小苏笑得花枝招展,然后对着云乐的母亲微微鞠了一躬,“阿姨好。”

母亲应和了几句。不久便看着云乐和小苏从渐渐缩小的门缝里消失。

车由云乐来开。云乐在准大一的时候边考取了驾照,有点难度,但是可以攻克。车是父亲的车,正好父亲这段时间闲下来,车搁置在地下室。不是什么名贵的车,只是一辆轩逸,用的时间不短,但是好在干干净净。

小苏坐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后,感叹了一句,“会开车真好啊,早知道那时候我也去学车了。”

“我叫你一起来着,你学没几天就跑了。”

“嘿嘿,那不是有你嘛,你都会开车了,那我就没什么必要学了吧。”

“你最近心情不大好吧?”小苏道。

“是有些,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而且最近连敷衍我都不怎么用心了。突然就和我说想去看看灯塔。是因为古年的事吧?”

“嗯。”云乐用微小到几乎没法听见的声音说。

车开始缓缓前行,云乐把手机导航放在车架上,手机里传来事务性的缺乏情感的导航协助音,开始提醒着路线。

“说说咯?以前经常听你提起他来着。”

云乐咽了口口水,沉默了一会儿,记忆开始在脑海浮现,她开始搜寻正在变得模糊的记忆,就像拉开关于古年的记忆的抽屉,里面的东西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云乐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所谓的逻辑性,但是慢慢地说,总可以说明白。小苏愿意听她讲这些东西。想到这,云乐心头一暖。

“我们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年。两年前他们家搬家到了我家隔壁,第一次看见他时他是独自一人,背着一个干瘪的包。我大概从那刻起便被他吸引,若要问为什么,大概是那种气质——像是冰雪草原上离群的孤狼,用冰冷的眼睛审视着周边的一切事物。那是第一映像,那家伙肯定是个冷漠的家伙,但是那时候我感觉他会有一颗炽热的心,像每一个冬天里总该有一把火那般。我的灵魂牵动着我,指引我去接近他。”

“我们开始慢慢接触是有一天我看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家门口的阶梯上,用呆滞的眼神望着天空。那天的云很漂亮,厚重而干净,天空湛蓝如青金石。我看四下无人,就坐在了他的旁边,中间隔开了一个人的位置。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直到另一朵云飘在了那朵厚厚的白云边上,我问他名字,他说他叫古年。他的声音很清澈,比溪涧的水还要澄澈。我说我叫云乐,他没回话。我们就那样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我妈叫我回家吃晚饭。”

“他不大喜欢他的家。他的父母是相亲认识,三十出头的时候无可奈何互相搭伴过日子,从相亲到结婚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有。这是他告诉我的。他搬家时之所以书包那样干瘪,是因为他回来时行李早已被扔掉了,房子的主人告诉他父母新家的地址,他一路独自找来,回来时天色已晚。他不记得那天他碰见了我。”

“他主动和我说话是在大约两个星期后。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灯塔吗?’你说好笑吗?他没有问我的喜好,没有问我为什么这样缠着他,没有问我的家境、年龄,他竟然问,‘你知道灯塔吗?’我说是海边的灯塔吗?他说,是,小海盗在夜里看不清四周,就依靠灯塔发出的光安全上岸。”

“他接着开始和我讲小海盗的故事,讲之前小心地问我,‘你要听吗?’我当然是连忙点头说要听。故事我已记不清细节,但可以讲个大概,你要听吗?”

“当然要听。”小苏笑了笑,把车载音乐的声音调小。

风从窗口吹进来,连带着周围快速后退的建筑物一同涌来,把云乐的头发吹得上下翻飞。云乐用手拨了拨头发,接着说:

“小海盗在十岁左右离家出走,跟随一众大海盗出海。他们一路上经历了许多事情,遇见了许多人物,看过许多景物,然后在十年之后小海盗回来了,回来时月亮被云层掩盖,他们在黑暗中分不清哪里是港口。惊慌之中看见远处隐隐有微光亮着。”

云乐停顿了一会儿,“那是灯塔发出的光芒。”

“很有童话性质呢。”小苏把手撑在窗口,望向窗外移动的景物,“然后呢?”

“然后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了。这是古年妈妈讲给古年的睡前故事。讲到灯塔时他妈妈接到一个电话便离开了,并且再也没有和古年讲过这个故事。我后来翻阅过许多童话书和绘本,但是不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故事的出处。”

云乐停住了话语,看向小苏,“不觉得很奇怪吗?”

“为什么古年会不喜欢他的家庭?”小苏问。

“因为他的父母只想对古年尽一些应有的责任,却没有真正地为古年着想。古年的家庭有着亲情的羁绊,但真正剥开来看,里面却是空无一物,就像是气球。这种冷漠把古年也的内心也变得空洞。我只能说他的心从前是滚烫的。可哪怕如此,我也觉得我就像是那个身处黑暗当中的小海盗,古年成为了我的灯塔。”

“可我不是他的灯塔,一刻也不曾是。”云乐的声音有些沙哑。

“但是他会向你倾吐。”小苏说。

“只是我愿意听罢了。”云乐眼角变得湿润,她才发现流泪的指令并不从脑中传来,而是从心里,仿佛火山爆发一般猝然地往上迸发,眼泪瞬间从眼角喷涌而出,泪珠一滴又一滴地流过脸颊,又从下巴滴落。云乐把车停在路边,双手交叉,把脑袋扑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小苏用手轻轻抚摸着云乐的背部,温柔向她传递着“我在”的信号。

许久。云乐抬起头时接过小苏递来的纸巾,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说出来好受多了吧?”小苏说。

“嗯。”云乐轻踩油门,微调着方向盘,“还好有你,小苏。”

到达乌有岛时正是黄昏,橙红色的太阳从天边渐渐潜入海底,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橙色海波。海浪冲击着礁石,随即在空中翻飞蹁跹。这里人不多,一来位置偏僻,二来没想到灯塔早已因破旧且无人维修而关闭。灯塔被一圈铁栅栏团团围住,前边立着一个黄牌,写着“危险,勿入”

港口在年岁里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转而变成了钓鱼爱好者钓鱼的好地方。夕阳下还可以看见零零散散的有几人搬着小凳子坐在海岸边垂钓,旁边放着一些饵食和工具。路上有行人,但大概都是这里的居住人口。他们穿着闲散的便装,松松垮垮的睡衣配一条齐膝短裤,脚下踩着人字拖,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鼓起慵懒的节奏。云乐和小苏显得格格不入。

“总不能直接回去吧。天色也晚了,找个地方住一夜吧。”云乐说,“我不是很想开车走夜路,危险。”

小苏陪云乐在大路上送走了黄昏。走进商店,买了些零食,一边散步,一边吃东西,偶尔说几句话。天黑时她们便进入早先预定好的宾馆入睡。宾馆里废弃的灯塔不远,步行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宾馆不是很豪华,房间虽五脏俱全,住得却不如在家安心。

云乐半夜偷偷起来,看着小苏安详的睡颜,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而后走出去,缓缓把门关上。云乐看见前台的钟,时针指在二和三之间。外边天黑如墨,寂静无声。大家都还在睡梦中。她独自一人向灯塔走去。

仍旧是那一圈起了灰的铁栅栏。栅栏比云乐的腰稍稍高些,上边缠着零散的刀圈。云乐观摩一会儿,随即后退,再向前跑去,双脚一蹬,轻巧地越了过去,继续向灯塔走去。

灯塔大概有一百来米,下面的门已经上了所,云乐围着灯塔转了转,随即从旁边的一个破碎的窗户出翻了进去。也许是从前也想登上灯塔的人砸碎的,又或许是不知哪天飞来的石头砸碎的,但不管怎么,云乐进入到了灯塔里。

灯塔内部是蜿蜒盘旋上升的楼梯,阶梯上落满厚重的灰尘,月光从窗口射进来,照在锈成黑红色的铁扶手上边。墙壁上的干枯的水性油漆一大块一大块的掉落在阶梯上,露出醒目的而又整齐的砖块。云乐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脚步声像小孩子一般在尖圆锥型的空间里碰撞回响。前面忽然窜过去一只老鼠,吓得云乐猛吸一口气,连带着厚重的灰尘一同吸入肺中,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云乐只得放慢呼吸缓缓地往上走,思考着小海盗看见灯塔的光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灯塔会忽然熄灭么?熄灭了那该怎么办呢?

勇敢的水手在没有灯塔的夜里如何安稳上岸呢?

灯塔的顶端像一间没有墙壁的房子。中间有一根极粗的柱子,要两三个大汉环抱才能完整抱住。上边的空气比楼道里的空气清新得多,全无灰尘的呛人感,反倒是夹杂着些许大海的味道。想必小海盗外出航海时每天每夜呼吸着的,正是这样的空气。

云乐缓缓向边缘走去。最边缘围了一圈铁栅栏,同样锈迹斑斑,齐腰,但没有刀圈围住。云乐觉得自己轻轻一翻,便可以越过去。说来也是,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要轻生,就算把铁栅栏围满刀圈,也全无半点作用。云乐把头伸出去向下看,下边是深不见底的浓密的黑暗,黑暗的边界处是海,大海映着月光,明月在水。云乐这才发现今晚的月亮皎洁如玉。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风从摩挲着她的衣服,发出“嘶嘶”的响声。她纵身一跃,随即翻过栅栏,身体被地吸引力牵拉,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在耳边鸣响,尖锐得像个泼妇。强风吹得云乐无法张开眼睛,云乐想起古年的忧郁的眼神,想起看见灯塔的小海盗,想起睡得安详的小苏,想起慈祥的母亲,想起木纳的父亲......强撑着把眼睛睁开,她发现地面无限迫近自己的眼睛,地面是深灰色的。她的喉咙急切的想要发出声音,但是死神用镰刀穿透她的喉咙。脑海无限运转,一个又一个神经元发送出数以亿记的讯息,随即一股强大的冲击把一切都击得粉碎。冰冷的地面上开出一朵艳丽的鲜红色花朵。小苏跪倒在地上大声痛哭,乌有岛的居民围成一片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俄而,云乐的父母奔跑过来,母亲捂着嘴巴,父亲双手撑着头蹲在地上,脸上浮现出痛苦不堪的表情。云乐站在那朵花中间,古年就站在自己前面,一如往常的冰冷的眼神。古年转身便离开。云乐想要追过去,一个穿着破烂斗篷的人拦住了她,挥起镰刀向她的脸颊劈去,刀影在空气中撕扯着月光。

四下一片寂静,云乐猛地睁开双眼,四肢软绵地朝柱子走去,然后背靠大柱子瘫坐在地面上。

“水手在没有灯塔的夜里该如何上岸?”云乐喃喃道。泪水如月光一般静静流淌,晚风吹得泪痕冰凉。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平静的水面摄人心魂,月亮到底是在天上,还是躲在海底深处呢?

……

云乐醒来时身上披着一件外套,外套上沾了灰。

“醒了?”小苏道,“就知道你会偷偷上来。没看见黄牌上写着‘危险,勿入’吗?真不道德。”

“你不也一样。”云乐破涕为笑。

沉默良久,云乐说,“古年找了很多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灯塔。他是在冷漠当中悲伤而绝望地死去的。他的小船在黑夜里没能安稳上岸。我努力地发着光,却没能成为他的灯塔。”云乐说。

“水手在没有灯塔的夜里同样能够安稳上岸。在灯塔还没有建造之前,水手依旧自顾自地生活,安稳地出海,安稳地上岸。远方没有光可以自己配备光源,迷失方向可以用指南针,太过冰冷就抱团取暖,穷困潦倒也可以用欢笑声掩去。”小苏看着云乐的眼睛,“不论如何,我会陪着你。”

殷红的太阳从海平面冉冉升起,光线穿过云层,纵身跃入平静的大海。云乐倾过身去,抱住了小苏,泪水兀自流淌。

泪水在阳光之下,化成灯塔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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