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甩之后觉得甚是爱你
“我要是回去我就是孙子!是她孙子!”
张老犟把满杯的啤酒一口灌了,冲着我怒气冲冲地吼,脸红得像是八百米之外就能看清的信号灯,满嘴酒气,骂骂咧咧“他娘的长本事了,还学会离家出走了,走呀!她有本事这辈子都不回来!”
我把刚扔在嘴里的五香蚕豆吐到桌子下头:“刘婶偷工减料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强了,她这一个招牌蚕豆看来是要砸了。”
“嗯?”老犟打了个酒嗝,喝的迷迷糊糊的,那碗明显不新鲜的蚕豆呼哧呼哧扫到嘴里,头也不抬。
我看了看手表,自己的一身西装在这里被熏的满是烧烤气味,觉得自己真是傻逼的可以。
张老犟是家里的独苗,我和他是一起撒尿和泥巴的交情,这货从小万千宠爱在一身,所以张扬跋扈,到现在这个而立的年龄,成了街坊口中不务正业的代名词。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那个人是他老婆,叫小幺儿,跟他不一样,她家里像是西游记里的盘丝洞,七朵姑娘花构成了他们家的主要力量,她爸去世之后,她家更是阴盛阳衰到极致。她爸妈也算是重男轻女的封建癌晚期,一辈子专注生儿子不动摇,可惜躲躲藏藏一辈子,上天还是没给他个带把儿的。
小幺儿和我们是同学,记忆里面沉默寡言,干瘦,但是一双眼睛黑亮有神,配着她巴掌的小脸儿,活脱脱希望工程活广告。
老犟看上了这朵可怜巴巴的小白花,对小幺儿来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你们俩又怎么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你俩就不能放个七天大长假啊?”我有点烦,忍不住怼他,那货喝得几乎不省人事,也不嫌脏,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旁若无人地打起了呼噜。
我认命地一声长叹,看来我这衣服是甭想要了。
张老犟原来长得挺有小流氓潜质,穿一些自以为前卫实际上非主流的衣服,拽得二五八万的,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的架势。可能正是这一份咋咋呼呼的虚张声势,让没受过多少保护的小幺儿沦陷了吧。她当时一定没有想到,她所以为的盖世英雄,实际上不过是个草包小混混。
这货死沉,醉酒脚步虚浮。趴在我耳朵边说醉话“媳妇儿……媳妇儿……你回来吧,媳妇儿……”
我啪啪拍了他脸两下,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我媳妇儿呢?”
“不醉了就自己走,你原来那小胳膊小腿儿被小幺儿喂得都成了这粗壮的四肢,还想着压榨你媳妇呢?”
那货凑上来,眨巴了一下眼睛“媳妇儿,我错了媳妇儿……我不骂你了……我好好工作还不行么媳妇儿……”
我是真想把他扔大马路上,看着他失魂落魄的那副鬼样子,心想这货果然撑不住了。他好面子,几乎不轻易示弱,但是喝醉了嘴就没有把门儿的了,原来喝醉了把从小到大干的缺德事都数了一遍,从小时候撕我作业本,到大了偷偷开我车开到了河里。
我在一旁听得一言难尽。
他刚才口口声声说着的埋怨和硬气,到现在成了一遍遍的“媳妇我错了。”
可能爱情这玩意儿就是一物降一物,他早已被小幺儿收编,心里却倔强着不肯承认。
好不容易到了他家,竟然发现家里的灯亮着。我拍拍他:“哎哎哎,你家饲养员回来了,你媳妇儿回来了喂!”
张老犟喷了个鼻涕泡,睡得相当深沉。
我只能认命地把他扶到门口。门铃响了一会,小幺儿面无表情地开了门。见到是我,她也没有多说,门开着转身就往里屋走。
“小……”我挠挠鼻子,有点尴尬“嫂子啊。”
张老犟比我大半年,一般时候我都以叫他哥为耻,但是这种时候,只能期待着这个和哥千丝万缕关系的“嫂子”能唤起她的一点怜悯之心。
我不到一百三的小身板扶着他一百八十斤的体格,觉得心好累。
不过大概幺儿觉得我属于狐朋狗友行列,所以仍然是没有搭理。我只好把他带进去,把那货放在沙发上,才有时间打量这屋子。
小幺儿正在收拾行李,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叠起来放进拉杆箱,这拉杆箱我还记得,小幺儿毕业的时候张老犟给买的。她当时正要南下上大学,也是这样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张老犟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我被他拉来当壮劳力,负责把她送到车站。
后来小幺儿收拾完了,却没有去南方那座繁华的都市,她拉着这个行李箱,和张老犟私奔了。
张老犟家不在这边,他的父母来这打工,年龄大了,选择回到家乡,一事无成的张老犟当时虽然潇洒不羁的很,也没想到小幺儿会这样不顾一切地过来投奔他。
她没有户口,是个黑户,她父母当初为了生儿子超生了太多,她连身份证都没有。这两个还不到结婚年龄的人,在老犟老家办了一场流水席,成了没有身份证的一对儿夫妻。
小幺儿比原来瘦了很多,皮肤也黑了不少,剪了短发,反倒显得更没有精神。
她把箱子拉链拉上,才抬头看我。我这才发现她的脸色蜡黄,宽大的T恤在腹部有一个小小的弧度。
“你怀孕了?”
小幺儿没有回答,她静静地在那站了很久,久到我觉得度日如年,她才吐出几个字“谢谢你。”
说完,她就把拉杆箱从茶几上搬下来,一下子拉起来拉杆。
金属杆“咔”地一声锁死扣眼。
“媳妇儿……”张老犟被响声惊得翻了个身,嘴了模糊不清地嘟囔。小幺儿脚步顿了顿。
我见状死命摇醒那货,他站起来,神色少有的郑重,然后哇地一声吐了。
……我问候他八辈祖宗。
小幺儿走的头也不回,我吼的一声你去哪被关门的声音锁在屋里,转头看到抱着我大腿叫“媳妇儿”的张老犟,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屋子里感觉是被洗劫一样,不是乱,而是空,这大多数东西都是小幺儿添置的,如今她拿走了大部分,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说句话,仿佛都有回声。
我瞥了眼阳台的那株茉莉,上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还枝繁叶茂,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在窗口寂寞地站着,显得特别凄惨。
张老犟一直在重复“难受”这两个字。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心里还是身上了。
把他的手扒开,去厨房熬了一碗醒酒汤。
端着碗出来的时候看到一直死犟死犟的张老犟,正抱着一个枕头,盘腿坐在床上,他的身板抱着小小的枕头,像是动画片里头的牛魔王抱着一个玩具的芭比娃娃,怎么看怎么违和。
他抱着它,头靠在上边,哭得大雨滂沱。
我看着上头的黄色迎春花,恍然间明白,那是小幺儿的枕头。刚才小幺儿走的时候或许他是清醒的,或许也不是,不然那么嘴硬的老犟,会哭得像个孩子么?
张老犟接下来的行动让所有人措不及防,他把房子给卖了,踏上了去小幺儿家乡的火车。
再接到老犟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冬天,近半年的时候没有见他,当他声音出现在手机的彼端,竟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老犟过得不好,他嗓子听起来很沙哑,声音却稳稳的一点没有原来吊儿郎当的样子。他问我小幺儿回去了么,我说没有,他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轻轻叹口气,“这样啊。”
他去了很多地方,和小幺儿有过联系的所有城市他都走过了,可惜再也没有见过他熟悉的那个姑娘。
“她有你孩子了你知道么?”
电话那头木木的啊了一声,是带着疑问和震惊的语气。
我恨铁不成钢地骂:“你丫去找就去找,你换什么手机号?这个时候估计她都快生了吧?你这货……真是……”
那头猝不及防地挂了电话。
过年的时候我正在饭桌上被催婚,整个人头如斗大。门铃及时地响起来,老妈边叨叨我边去开门,她打开门,愣住了。
对那片刻的安静有点奇怪,转回头看,张老犟抱着一个孩子,冲着我傻呵呵地乐。小幺儿在他身后跟着,穿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嘴角带着微笑。
“过年好呀。”
“过年好啊”我不知道为啥,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爱情,几乎每个爱情里都有辜负和不平等。但爱不是牺牲,而应该是回应。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注定是圆满的,注定是能被原谅的。但你要知道,唯有珍惜,才是永恒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