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从未老去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莫听穿林打叶声每每想到苏东坡的失意与放达,总会想起这一阙词来。
一个满腔抱负的才子又一次被贬官了,一个笔力千斤的大文豪又一次成为了庶民,在前往沙湖的野途中,他遇上了瓢泼大雨。青阳,山林中万籁有声,种种生灵,物象叫嚣着,闹腾着,来到化碧之人身畔,闯入他耳边,闯入他心中。“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多么滑稽的一派景象,一边是萧瑟孤寂的冷雨,一边是万物复苏的生机,雨势大而急,将山林中的竹叶打得沙沙作响 仆人同行者皆欲避雨。而他,既不惧人生的苦雨,又何惧此造物者之雨?已过不惑之年的他,竟从未这样肆意地淋雨,这样肆意地活过。
苏东坡,从未老去在这样的不羁与束缚之间,回忆的洪水决堤而泄。“东坡何罪,只以名太高”他只因写了一篇《湖州写上表》就被扣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入狱。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或许是死亡。他怕了,自己埋下了青金丹准备了结此生。他是幸运的,与死亡比起来,被贬谪也算不了什么,在昏暗潮湿的地牢了待了130天后,他终于踏上去往黄州的九折途。小时候用心记下的治国良策,认真投身了大半辈子的政治事业,并没有拍上用场。“人生处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他写给被贬谪,化碧的自己,“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黄州有多冷?冷的不是黄州,而是他那颗不平的心。此刻,他又成了庶民,头发已经白了,行走在风雨呼啸的荒山,与孤独为伴。他从大雨中归来,沉默。
刚刚的大雨中,他大笔挥毫,又站上了紫金大殿,指点江山。大雨中的他,从不服老。他——苏东坡,从未老去。
苏东坡,从未老去“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虽然他已不是那个牵黄擎苍,绿鬓朱颜的狂傲少年了,又何妨?我就是我,苏东坡。苏东坡的一生始终有一个梦想,他的梦想从不隐藏,他的梦想沸腾在他生命里,从每一个字词里蒸腾而出,像已燃烧了几千万年的地火,烧得每一个人心痛。
“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他对自己的黄州生活如是写到,黄州成就了他,他也成就了黄州,他在黄州游赤壁,耕地,绘画,练书法,纵一切于身外。这里的苏东坡是随遇而安,人间烟火的。“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这是他向往的归隐生活,他想弃名利而尚老庄,亦想漱石枕流,更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但是身上的虚职和他宿蕊之心,不仅压抑了他的愿望,甚至,使他难以立足。
这一切都像一个无从下手的死结,无人能解,无法可解。这个不能解的死结,却一直在燃烧,时而压抑,时而喷薄,在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苏东坡,从未老去咏春,他说:“休辞醉倒,花不看开人易老。莫待春回,颠倒红英间绿苔。”东君之初,万物生机盎然,而他却想到了远去的青春,想到了落花时节,同时又寄予放达,我想把握青春,我要把握青春。
野游,他说:“夜深风露满中庭,惟见孤萤自开阖。”夜半,修竹岐山,清泉作响,而他所见的就只有一孤萤。孤萤是他,还是他是孤萤,无人能知,而他就是孤独,他注定孤独。
画竹,他说:“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他爱竹,爱到了一种极致,只愿如竹一般清直挺立。
他就这样寸步不离地带着满身失意与抱负沸腾了大半生,终于在将还之时,恍然惊醒,自己庶民之身,竟已是华发苍颜,满带着半生风雪。
苏东坡,从未老去公元1086年,他离开了黄州,又经历了大起大落,最后流放于儋州。年逾古稀,终经不起流离颠沛,病倒了。他在这个什么都格格不入,不合时宜的时代,终于还是去了。而他在生命将尽时,想到的确不是自己往生的西方,而是那些苦痛却放达的岁月。“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最终塑造他的,是他经历的那些艰难时光,而非浮名虚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苏东坡,从未老去。
“不知更几百年,方有此人物。”从古至今,苏东坡只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他,苏东坡,从未老去,也不会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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