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鸡蛋写点什么

2023-09-15  本文已影响0人  文化学者黎荔

作者:黎荔

做卤蛋,将鸡蛋煮熟,晾凉后去皮,小火用鸡腿焖出金黄色的底汤,雪白圆溜的剥壳水煮蛋上细细划出刀痕,让一朵朵小香菇在水中慢慢浸润长胖。把所有的这些融汇到一个砂锅里,加入卤水汁、花雕、冰糖、生抽老抽、各种香料,慢慢慢慢地用小火去熬。侧耳细听,可以听见那些鸡腿、鸡蛋、香菇,还有大蒜、八角、花椒、桂皮、香叶、干红辣椒,泡在温暖的汤里咕嘟咕嘟地低声交谈,直到汤汁变得浓稠,变成卤水特有的那种复杂而细腻的味道。然后,煮好的卤蛋还要在卤汁中浸泡1个小时以上,让其充分入味后再吃。

想起以前看过一个叫叶倾城的女作家的文字:

“上帝创造世界,诗人创造诗,

而我,我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三日入厨,洗手作羹。

但我创造了最完美的荷包蛋,一面,蛋白镶了一层金边,另一面,蛋黄明丽流动,如盛了一个小太阳。

我的骄傲,不亚于上帝或者诗人。“

哎,小小的厨房,是女人用馨香的火祭供的庙宇,她自己是终身以之的祭司,比任何僧侣都虔诚,一日三举,风雨寒暑不断。许多食物特别麻烦,做起来一样一样的,可费时间啦!但女人就是这样,如绣花一样,心甘情愿用时间来慢慢料理。有时候,在外面看见了什么东西,都会琢磨一下能不能带回家洗洗做成吃的?比如,清明节出行踏青,水泽山坡,绿茸茸的艾草清香扑鼻,色泽喜人,鲜嫩得好像不采摘回来做好吃的,都辜负了这么盛大的春天。去年我就采了满满一大袋回家,将焯过的艾草剁碎, 和面炒花生芝麻做成青团子,这个特别费功夫!简单点的话就是艾草煮蛋,艾草煎蛋,挑选荒野里生长的艾草,如果为食用,要挑选嫩的才不那么苦,只择取顶部嫩叶的部分。在艾草汤锅里小火焖煮、经过浸泡的艾鸡蛋,绿莹莹的,打开一个,淡淡的香草味,如茶香一般诱人,扑鼻而来,一股自然的浓厚芬芳。

说了卤蛋、荷包蛋、艾叶蛋,突然想到女人和男人对鸡蛋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著名的例子是牛顿,他想要煮鸡蛋,于是取下了表,看了下时间,但是两分钟之后发现手里还拿着蛋,而手表已经在锅里煮着了。当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书写自己的著作,他完全专注于思考,甚至忘记了穿衣吃饭,他的煮鸡蛋(如果煮成功了的话)一定难吃极了。而女人摸着一枚圆而光滑的鸡蛋时,都有一种由衷而深沉的喜悦,怎么可能分不清鸡蛋和手表呢?

中国古代有在上巳节(农历三月三)浮蛋乞子的习俗,就是将煮熟的鸡蛋放在河水中,任其浮移,谁拾到谁食之。上巳节的惯例一是曲水流觞斗文采,二是临水浮蛋祈婚嫁身孕。遥想悠悠往昔的上巳节,烟柳锦簇,酒香花香,山川浩荡,流水汤汤,柔滑可爱的熟鸡蛋顺流而下,越来越远,变成一串圆圆的小点。九曲十八弯,在下游寻蛋的妇人不知几何,多少久未成孕的女子临水祈福,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三月初三,因为在那个年代,没有孩子傍身的女人极难生存。据说捡到喜蛋的女子不日将有孕事。诞下孩子之后,按照传统,要把鸡蛋煮熟,用颜料将鸡蛋染成红色或者玫瑰红,分送亲友街坊。“鸡”字也同“吉”字同音,红喜蛋更是吉祥圆满啊!红蛋习俗是原始社会人类生殖崇拜文化的遗留,蛋既能孵鸡,故人食蛋便能生子,因此古人每以“鸡子”代称鸡蛋。在这一点上,也许是女人的母性,让她们天然地亲近母系氏族“凤鸟图腾”崇拜的鸡蛋。本来,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的诞生。一个婴儿啼哭的同时,一只雏鸟拱出了蛋壳。蛋和破壳而出的孩子,于女人来说都是最最亲切的。

什么扯蛋,完蛋,混蛋,糊涂蛋,倒霉蛋,王八蛋,穷光蛋,泪圪蛋蛋,红旗下的蛋,这些不好的词都是男人创造的,当男人感觉到自己充满挫败感时,常常会自比为鸡蛋。比如村上春树2009年获得耶路撒冷文学奖的时候,发表过一段脍炙人口的名言:“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和撞墙破碎的鸡蛋,我总是站在鸡蛋一边。是的,无论高墙多么正确和鸡蛋多么错误,我也还是站在鸡蛋一边。” 个人和体制相比,永远弱小。鸡蛋和石头相比,鸡蛋永远呆傻。所以不如归去,换了浅吟低唱。我同意他的观点,只是觉得一个面对体制高墙的脆弱的鸡蛋,无论怎么看,都毫无胜算,因为墙实在是太高、太坚硬,也太过冷酷,其实也未必吧?因为鸡蛋其实是生命之源啊!只是后来我们都遗忘了,只在冬季雾霾围城之时,偶尔我们会看到,雾霾中的旭日宛如史前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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