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的平（二）——平衡

上一篇我们讲到了平儿艰难的生存处境，她作为通房丫鬟，要面对王熙凤的威，也要面对贾琏的俗；要面对王熙凤的酸，也要面对贾琏的淫。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中，平儿究竟要如何求生存?

平儿的平，在于她的平和

01

首先，平儿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与王熙凤站在一起，忠心赤胆地服侍王熙凤，并从不会与王熙凤争风吃醋，"俏也不争春"，即便是贾琏惹她她也是主动躲开。

平儿为什么如此选择？而不是投身贾琏与王熙凤抗衡？平儿从小服侍王熙凤，她对王熙凤太了解了，她明白王熙凤是容不下第二个人与她分享夫君的，她也了解王熙凤的辣手，胆敢与她争，只会死得很惨。

另外平儿也对贾琏的为人、品性把握的很准，贾琏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不是一个可以依托终身的人，他也就是好色的富家子弟，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王熙凤能够当着贾琏的面把他多看一眼的丫鬟打个烂头羊，就说明了这一点。再说，贾琏在能力上也不如王熙凤。第二回中冷子兴说：

"（贾琏）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

也就是说，王熙凤虽然酸虽然辣，但是人家的确有些本事的，因此在府中的威望比贾琏要大。说白了，这个家王熙凤说了算，有威严。就连贾琏也得听夫人的，什么事基本上都笑着依了王熙凤。这样的形式下，平儿如果选择投身贾琏，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但是，平儿在贾琏和王熙凤之间，并不是简单的站队问题，而是周旋于二人之间，以求得一个平衡，只有这样她才能求得生路。因为贾琏虽然在王熙凤跟前低头服软，但是他在平儿跟前却是主子啊，平儿如果让贾琏有了不满意，也难有好日子。那她如何求得平衡呢？

平儿的平，在于她能够在贾琏王熙凤之间求得平衡。

02

我们上一篇已经讲到，王熙凤逼迫平儿做了通房丫鬟，目的有两个，一是赢得她贤良的好名声，二是拴住贾琏的心，好不外头走邪的。可是平儿这通房丫鬟是有其名难有其实，所以好名声王熙凤是赢下了，却不能拴住贾琏的心啊。虽有平儿这个美人坯子在屋里，但是王熙凤都不让贾琏碰平儿，而贾琏又是个好色之徒，所以还是免不了外头走邪去。

第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中，贾琏就捞到个外头走邪的好机会，巧姐生病，贾琏搬出外书房斋戒。贾琏就趁机找了个多姑娘，找了就罢了还留下把柄，这把柄又被平儿发现。平儿收拾贾琏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缕青丝来。

平儿会意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处理呢？她会立即报告给王熙凤吗？并没有，而是悄悄地问贾琏。这时凤姐进来，问平儿收拾衣服铺盖时是否发现多了东西。

"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

一席话说得贾琏脸都黄了，可见他有多怕王熙凤，如果真的被王熙凤知道了，他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平儿并没有当面揭穿贾琏，而是隐瞒下了真相，在王熙凤跟前软语救下了贾琏。王熙凤出去后，贾琏却趁机夺走了平儿手里的那缕头发。

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她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得贾琏骂道：

"死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

平儿在窗外笑道："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

可见平儿为了不让王熙凤生气，宁肯拒绝贾琏。她并不怕得罪贾琏，因为贾琏也欠着她的人情，她不刚刚替贾琏隐瞒了一桩私事吗？她手里有贾琏的把柄，这就是她在贾琏跟前硬气的资本。况且以贾琏的好色，像这样的事肯定不止一件 。贾琏护送黛玉回南方，贾琏为贾赦办事或出公差，一去就是一二十天，恐怕哪次也难保干净，平儿作为贴身伺候的丫鬟，很容易就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贾琏好沾花惹草，凤姐又好拈酸吃醋，如果没有平儿从中平衡，这对夫妻哪里还有太平日子过。前期贾琏和王熙凤关系还不错，很像一对年轻的恩爱夫妻，王熙凤要强，但对贾琏也是照顾有加，贾琏对王熙凤也是百依百顺。可是如果没有平儿的平衡，王熙凤的醋缸醋瓮不知要多打翻多少次呢。

凤姐走进院来，看见平儿与贾琏，一个屋里，一个窗外的，就问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来一个，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

凤姐其实是在质疑平儿，怀疑平儿在贾琏跟前做了什么事情，然后又跑出来故意做样子给她看。

平儿说："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做什么?"凤姐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出了凤姐的话外之音。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平儿的话里已充满对凤姐的不满。凤姐笑道："不说你说谁?"凤姐依旧肆无忌惮，她没有想到的是，平儿竟敢狠狠地反击她。

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了。

贾琏听了，已绝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倒服了她。"

平儿为什么敢在凤姐面前这么硬气?敢在凤姐不尊重她的时候狠狠地还击，一是因为平儿原本坐的端行的正，王熙凤本不该质疑她。二则平儿也有王熙凤的一些把柄在手上。

平儿早就知道王熙凤和贾琏是同床异梦，王熙凤背着贾琏在外面放高利贷，攒体己的银子。平儿从不把这些事情说于贾琏，而且还在贾琏跟前替王熙凤隐瞒。比如第十六回当中，旺儿媳妇来送利钱时贾琏恰好在家，凤姐听到有人说话便问是谁，平儿便说是姨太太打发香菱来问话，撒个谎掩护过去。

如果没有平儿的掩护隐瞒，王熙凤贾琏这对恩爱夫妻，恐怕早就因为经济问题吵闹起来了吧。

平儿手上既掌握着贾琏的把柄，也有王熙凤的把柄，但她从不以此要挟他们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只是在自己受到凌辱时她能够狠狠还击，能够在他们面前说句硬话以维护自己的尊严。因此贾琏也好，王熙凤也罢，他们都不敢小瞧了平儿，同时他们也都离不开平儿。

王熙凤离不开平儿这个心腹，这个左膀右臂，没有平儿她也不能把这么多事情管理的妥妥当当。

贾琏也离不开平儿，家有这样一个妒妇恨妇，必要的时候他就需要善良平和的平儿救他。平儿救贾琏也不止这一次，第六十九回尤二姐死后，王熙凤不给他丧葬银子，贾琏从尤二姐的箱子里找他的体己，体己银子早被王熙凤收去了，只剩下尤二姐素昔穿的几件旧衣服。还是平儿偷偷地给了贾琏二百两的银子，救了他的燃眉之急。贾琏就是想留个对尤二姐的念想，也是求平儿帮他收藏一件尤二姐的衣服。

没有平儿的从中平衡，就不会有贾琏夫妇早期的恩爱。

03

平儿就是如此细心地周旋，求得王熙凤和贾琏之间的平衡，也求得自己是平安。但仍不免遭到他们二人的荼毒。

王熙凤过生日，贾琏不体谅王熙凤素日管家的辛苦，竟然在她生日当天与鲍二家的通奸，通奸也就罢了，竟然还把淫妇招到家里来，招到家里来也就罢了，竟然还和鲍二家的说："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一样。"鲍二家的说"她死了，你把平儿扶正，只怕还好些。"

贾琏道："如今连平儿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王熙凤听到这话，回身便把平儿打了，平儿平白无故遭王熙凤一顿打。王熙凤踢开门，把贾琏他们一顿好骂，骂完又把平儿打几下，打得平儿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更可气的是贾琏也上来踢骂平儿。

王熙凤跑到贾母跟前告状，还说贾琏和鲍二家的商量把她治死，好把平儿扶正。让贾母以为平儿暗地里使坏。

尤氏看不下去，出来为平儿打抱不平："平儿没有不是，是凤丫头拿着人家出气，两口子不好对打，都拿平儿煞性子。"弄清真相的贾母立马派琥珀去安慰平儿。

宝钗正在劝平儿："你是个明白人，素日凤丫头何等待你，今儿不过她多吃了一口酒。她可不拿你出气，难道倒拿别人出气不成?别人又笑话她吃醉了。你只管这会子委屈，素日你的好处，岂不都是假的了?"

宝钗这话看似有理，实则无理。她完全是站在主子的立场上，似乎平儿平白无故遭一顿打不应该委屈，似乎丫鬟就不该有尊严，就该让主子拿来撒气。

倒是宝玉的话让读者暖心。宝玉忙劝道："好姐姐，别伤心了，我替他两个赔不是罢。""我们弟兄姊妹都一样，他们得罪了人，我替她赔个不是也是应该的。"

然后宝玉把平儿请到了怡红院，让她换了袭人的衣裳，宝玉像侍者一样在平儿跟前尽了一次心，帮平儿理了妆。

宝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帖，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

总之，平儿要在贾琏凤姐之间求生存，她用自己的平和化解了贾琏与王熙凤之间的矛盾，减少了他们之间的争端，以求得他们关系的平衡，也为自己求得生存空间。即便是如此小心谨慎地周全，平儿还是未免遭到他们的荼毒，可见平儿的生存处境有多么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