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若无失意，妄为青春 再见，再见
(二十五)
我伸手打车，把他塞到后排，推进去，告诉司机师傅地址，然后飞快关上车门。
他的脸是惨白的，眼神是空洞的。
杀人是要判刑的，有期，无期，死刑，我不知道是哪一种，可我知道，夏一寞的父亲，一定会错过夏一寞人生中重要的十几年。
他此刻的心情是什么呢？悲伤？无助？绝望？愤恨？
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车窗外，这个世界光怪陆离，车窗内，他的生命仿佛失去了颜色。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语言是无力的，什么都无法缓解他此刻心中复杂的悲绪。
我能做的只有陪伴。
我握了握他骨节发白布满青筋的手。他的手很凉，大抵他的心也是如此。
(二十六)
到了公安局门口，夏一寞忽然停下，握着我的手猛地捏紧，颤抖了好久。
然后他撒开了手。
我陪他一同走进了公安局，他被带走做笔录，我则在门口的长椅上等待。
这次笔录无疑对他是一次折磨，他被迫去回想他父亲这些年对他的不闻不问，对他的一次次殴打，以及这两天的夜不归宿。
他所说的一切，都在坐实他父亲的罪状。
他想过撒谎，可最后让他说真话的不是那所谓的良知，却是他对父亲的恨意。
一个小时之后，他走过来，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我。
他坐了很久，直到一个小警察走过来说:“录完就走吧，别在这待着了。”
“哦，好。”我对小警察笑笑，拉着夏一寞走出公安局。
我一路拖着拽着，总算把他拖到他家门口。
我搬开他家门口的花盆，从底下的托盘里拿出他家的备用钥匙。
把他扔到沙发上后，我便准备走了。
“余思瞳。”
“嗯？”我迅速转过头，看见了他变得更加晦暗的眸子，和微微翘起的嘴角，就像他平时对我笑那样。
可我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六岁的时候，上的小学，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只有我一个人自己回家。”他脸上挂着笑，可眉头却是皱着的。
“八岁生日那天，我去买的菜，我不熟练地切菜，还切到了手。我做了一桌子菜，等他回来。我一直等到快要第二天了，他回来了。那个时候菜已经凉了，我兴冲冲地跟他说我去热一遍，可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明明是笑着的，可眼睛里却有一丝怨气。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下文。
他眯起眼睛，笑道:“他拽着我好久好久没剪的头发，把我打了一顿。”他忽然大笑了好久，“其实他没有在我生日当天打我，因为他打我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
他在用一种固执的，像小孩子一般的语气说着话，可句句，都是他以前不敢说的。
这一切，都曾深深地伤害过他。
“自那以后我恨透了他，朝他摔东西，故意学一些脏话来骂他，可是没有用，换来的只是更狠毒的暴打。他能把家里的鞋拔子打断了，用鞋抽我的脸，用椅子摔我。”
我听的很难受，难以想象，他当时，是多么的疼。
“十岁之后我换了种方法，开始每天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他冷哼一声，“一开始他的确是改了，可是渐渐地，他觉得，”泪水顺着他愈发惨白的脸颊滴落下来，“我就该这么做。”
“我继续做饭，做我以前做的事。他还是像以前那样酗酒，但他很少打我了。”
“我以为……他会渐渐醒悟的。”
“我错了。”我听得出来，他是咬着牙说的
“余思瞳，谢谢你，其实我一直知道，我们，不过是同病相怜而已，所谓的男女朋友，不过是我为了让我们的关系更亲密一点的幌子。我们分手吧。”他脸上挂着泪水，却笑得开怀。
我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顺手带上门。
我看着这道紧闭的大门，眼眶微红，却哭不出来。
我轻轻走上楼。
楼道里正处在微暗，光控灯却不能亮起的时候。
四下寂静无声，时间微妙得恰好。
我的指尖轻抚掉了墙皮的墙面，淅淅沥沥的白屑落在水泥台阶上。
(二十七)
那天之后，他家的房子被抵押了，听楼长大妈说，这套房子一直是他家的，很久之前被抵押过一次，最近也不知道夏一寞的父亲怎么赚到了钱赎回了这房子。结果却像个玩笑一般。夏一寞在这间本是属于他的房子里，不过是个停留了短短半年的过客。
小胖，余岚和陆才曦好像是为了缓解我的难过，明明我们的家还有一段距离，可每天硬要把我护送到我家楼下，在各回各家。小胖每天早上甚至还特地早起，陪我走那条原来常和夏一寞一起走的路。
可夏一寞呢，会有人每天陪他上下学吗？不，他还在上学吗？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作为一个普通的初中生，我没有能力找到他。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路过他家门口时，看着那扇常为我而开的门，兀自轻叹。
我总是向下看向那个无比熟悉的阳台。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可除了感受心脏撕裂般的痛外，我什么也做不到。
（二十八）
假期的生活是慵懒却又迅速的。
北方的冬天很冷，尤其在雪后。
我坐在暖融融的屋子里，看着阳台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雪。
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五个人还约好一起出来打雪仗，结果刚出来没一会儿，雪就停了。我和夏一寞拉着手，笑着看他们三个人哀怨的表情。
那天唯一记得的，大概便是夏一寞冰凉的手。
他的手是真的凉，不仅仅是指尖，连手心几乎都不带一丝温度。
他这么怕冷，这样的天气，大概不会待在外面吧。可万一他没有地方去，会不会只能站在雪里，他要是哭了的话，眼泪会不会在这样冰冷的天里冻上呢？
大抵是家里供暖并不好，想到这，我瑟缩了一下。
我决定出去，哪怕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妄想，我也不能让他在我看到的地方这样寒冷。
(二十九)
出门左拐，走的是以前我们常一起回家的路。
雪下了一阵子，路上大多是匆匆忙忙赶回家的人。
我从家里出来，也不过是为了慰藉自己那一点可怜的负罪感，就好像自己在雪里冻了一会儿，就能理解夏一寞此刻的痛楚一般。
我大抵是从来没有了解过夏一寞的，只有那最后一次见面，我看见的可能才是最真实的他。
我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我和夏一寞之前那幼稚而又无知的告白，不过是两个孤独者孤独了太久的错觉。
我抬头，看着缓缓落下的大片雪花，一直到它坠落到我的手心，洁白化作丝丝纯净的水，最后化作虚无。
我走了很远很远，雪天路滑，我一个趔趄差些滑到，幸亏旁边有个路灯杆，我抓住路灯杆，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庆幸地望了一眼路对面。
这一望，便愣住了。
对面的石阶上坐着一个高高的少年，个子高高的，穿着一件熟悉的黑色羽绒服，戴着长长的灰色围巾，黑色的鸭舌帽遮住大半个脸，怀里还抱着些什么。
“夏一寞？”我失了神，不自知地喃喃道。
我想要走到对面，可雪冷得似是冻住了路边的指示灯，让绿灯来得格外缓慢。
而路那边的他，像是和这个喧嚣尘世隔绝了一般，安静得让我觉得似是触摸不到。
绿灯终于亮起了。
我飞奔过去。
他捧在怀里的是一只脏兮兮的黑色狸花猫，小小的一团，还没有我的手掌大。
他轻抚着小猫的毛，好像那是世上难觅的珍宝一般。
我绕远些，蹲下来，想确认他是不是夏一寞。可我看不到，便又走进了些。
仍是看不到。
我又稍稍向前挪动了一点，把头又使劲往下低了低，脖子快要扭断了，只为看清他的脸。
我想看他好好的，哪怕是只身在雪天陪一只猫。
至少，他并非一个人。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丝陌生的微笑，清朗而又不带一丝沙哑地问道:“你想干嘛？小爷我背影都那么帅吗？”
从他出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是夏一寞。
他和夏一寞真是像极了，身材体型暂且不说，面容也像，就连声音也一样很好听。
但我就是知道，那不是夏一寞。
夏一寞不会有那样的笑容，他的确在只有自己的时候是一个样子，在我面前是一个样子，在他父亲面前是一个样子，在旁人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子，可他从没有这样笑过。
现在想起来，他的笑永远带着一股陌生感，疏离感，他的心里压着太多东西了。
他会知道自己真正开心地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吗？
面前的男生俏皮地眨了眨眼。
倘若没有发生过那些事，夏一寞也可以这样温柔活泼而又发自肺腑地笑吧。
面前的男生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的失望，却又不点破，只说到:“怎么了？被小爷我帅傻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是一种自己感受得到，却无法控制的僵硬表情。
“这只小猫好像是偷跑出来的，它瘦瘦弱弱的，又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只好坐在这里，看它妈妈会不会找来了。”他也不管我，自顾自地说道。
是啊，夏一寞自己跑出去了，他也是瘦瘦弱弱的，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可他永远不会有爸爸妈妈来找他了，没有人去找他，我也不会找到他。
他很冷吧。他现在住在哪里呢？有没有人关心他？
“嗯。”我抬起头，拼命从这个人的脸上寻找他是夏一寞的证据，可是我找不到，一丝一毫都找不到。
就连影子的轮廓，都能看出他们两个的不同。
他感受到我的目光，不经意般地说道:“我叫魏于梧，你叫什么。”
是啊，他从来不是夏一寞。
良久，我回答道:“余思瞳。”
“大冷天的，小姑娘赶快回家吧，别着凉了。”他把怀里的猫又圈紧了一些，小猫蹭了蹭，继续安稳地睡着。
“那你呢？”
“我再等一会儿。”
我点点头，站起来，再看向道那边，车站处有一个更像夏一寞的人，正站在那里朝着这边看。他扣着羽绒服的帽子，戴着黑色的口罩，双手揣着兜。
“我先走了。”我看着即将挡住他的公交车，心下一急，在绿灯的最后几秒，冲过马路。
车悠悠地开走了。
我用眼睛飞快地扫过车上的一个个人，追着车，直至，我连它的轮廓都看不清。
其实哪里有他呢，这些日子我看到了多少个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垂下头，不知是雪还是什么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不知道的是，坐在无门那边后排座椅上，有个高高瘦瘦，面色惨白的男生，眼圈微红，屏住呼吸，生怕再碰见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写这章很难过，大概所有虐主要人物的后妈后爸们，在写虐的部分的时候都会难受到想哭吧。不过大家放心，夏一寞会好好的，上天可能不会善待这样的好孩子，但是后妈会善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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