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 做自己的光
郑重声明:文章首创,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7期”光“主题活动。
在北方项目工作期满一年的当天,胡璇儿收到人力资源部一封邮件,“为加快企业转型,优持续化组织机构,特通知您一月后到境外A项目担任技术资料员。”A项目,那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那个满目飞沙的现场,她在财务部工作了一年,其他业务都未曾没接触过,为何突然换岗?而且还是境外项目璇儿一阵错愕,乱了主张。窗外,黑压压的天幕压顶,似乎吞噬了那些星辰大海。
曾经的村花胡璇儿午夜梦回到了西风村的竹林,那里有一片可以在苍翠林中看见光的树林,有一位老人站在光前挺拔矍铄,坚毅果敢。那是璇儿的爷爷。
梦中初秋时分清风微拂,穿过一片青翠竹林,竹叶细细簌簌摇曳,爷爷着灰色立领中山装的老人,花白短寸发如钢丝,目光坚定,腰板笔直,俯身挥毫泼墨。
爷爷曾在三尺讲台上耕耘了三十多载,退休后多次返聘,终因疾病缠身不得不返乡休养,爷爷不顾晚辈们邀请他到省城养病的劝解,坚持回到老宅调理身体,边修养边整理课件,说,自己苦点累点没关系,孩子们的学业不能耽误。每年节假日,来看爷爷的学生络绎不绝。站在学生队伍的后面,璇儿似乎看到了爷爷身后的光芒。
小时候,璇儿坐在爷爷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蓝天碧云绿野青水,看着路西侧的砖瓦厂烟囱林立,青烟袅袅攀向云霄,高高低低成垛成垛的红砖堆在厂区空地上,像一块一又一块的没了章法的红森林糕点,上工的男男女女扯着嗓子喊着乡音,搬砖忙得热火朝天,砖瓦厂前红旗迎风飘展,厂区飘来欢快的民乐“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总有时……”爷爷听到歌词走了走眉头直摇头,欢快的旋律却让璇儿兴奋得晃荡着双脚,爹爹(沔县方言里,“爹爹”是爷爷的意思),那是什么?爹爹,那又是什么?”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上坡路段,爷爷费力地踩着脚蹬子,咯噔一下,璇儿的脚被卷进来了车轱辘里,脚后跟血肉模糊。爷爷吓坏了,连忙问璇儿没事儿吧,小璇儿眼角的泪珠子叭叭往下掉,却紧紧抿着嘴唇硬憋着劲儿没出声,爷爷暗地里自责怪自己太马虎害得孙女受伤。
离开时爷爷按照往常一样送璇儿到西风渠桥头。然而临行前的这次,爷爷身体还很虚弱,提前两天约了一辆三轮斗篷车辆,当地叫“麻木”,土壤道路经年失修,常年雨水不断,路面像是打满了补丁一样坑坑洼洼,车轮碾过坑坑洼洼,麻木三轮车像是装了弹簧一般,上上下下地颠簸着,车蓬内一前一后两张简易木凳子,没有安全保护措施,人在车内也像踩着蹦蹦床一般找不到地儿。颠簸中,爷爷磕到了额头出了血,他却强忍着疼痛叮嘱璇儿:“出去后工作要认真踏踏实实,有事儿多跟你大伯商量,他是长辈,经验足。也不要想着投机取巧,要勤快多问,乘着年轻多学知识,技多不压身,那些外国人说的语言你也要好好学一学,不要什么事都想着指望别人,有问不过你呀什么事儿都喜欢憋心里,有空记得多给家里写写信,多写日记也行……”爷爷似乎还有说不完的叮嘱,“这次一走,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到你……”一长段话说下来,爷爷的气息似乎快撑不住了,他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儿,麻木窗外桥头田野里,刚种下的冬小麦成片成片地随着初来的北风波浪起伏,虽刚入秋,路边大树枝头已有一些早衰的树叶力不从心地落到了泥土地面。爷爷的中山装是前两年裁制的,可是现在穿在他身上却格外肥大,臂膀处格外瘦削。
璇儿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她想要去抱抱爷爷,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只能反复搓揉着手指,僵坐在木凳子上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没动弹半分。
回到国内北方那个长年沙尘飞扬的项目交接工作时,素日里笑容可掬的办公室文员芳姐变得似乎不太一样。芳姐中长发长形脸,眉眼清秀,眼尾婉转流光,中庭比例突出,鼻尖狭长紧压在人中上,与嘴角明媚笑容掺在一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局促感。
芳姐第一次见到璇儿时是在北方项目经理路晨光的办公室,路晨光刚结束与璇儿大伯的电话通话,听到电话尾音的芳姐咧着嘴角高声喊着:“原来时你就是小璇啊,路经理早跟我们说了你要来入职,让多关照你,你这么聪慧能干的,真的让人忍不住欢喜。路以后你就是我妹妹啦!你有什么困难或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跟我说,如果有人欺负你更得跟我说啊,我定饶不了他们!”
岂料璇儿交接工作那一周里,芳姐一反常态,她的笑容似乎离家出走了,整个人跟吃了冰雕一样,整天盯着安晓羽不放,冷漠又高亢地地喊“璇儿,你这个表格数据没对上,领导让你重新做!
璇儿,食堂打饭缺人,你也得跟着餐票少了一张,是不是你算错少收了?
璇儿,领导大桶水空了,赶紧的,领导马上回来了,去一楼扛一桶上来!”
芳姐这前后反差太大,璇儿有些猝不及防,不知该做作何反应,想要回绝,又不好意思怕驳了她的面子引发更多不愉快,于是吭哧瘪肚地闷着头一样一样挨个完成,以至于没时间登记处理账务,主要岗位工作进度却节奏拖沓,只能每天加班补进度,惹得财务科长火气冲天扬言说再这样下去就找领导取消她的出国资格,安晓羽苦不堪言。
晚上八点多,星空灿烂夜风微凉,一楼小餐厅里杯觥交错,酒过三巡,路晨光有些不甚酒力,被芳姐扶回了宿舍。芳姐让璇儿准备蜂蜜水,还要求她端来热水为路晨光擦拭脸部。安晓羽傻眼了,这些事儿她做不来,这些不属于工作范畴吧,再说了,都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为何还要围着领导转悠?她想不通,芳姐坐在床头翘起兰花指按揉着路晨光的太阳穴,灯光昏黄迷蒙,年逾四十的路晨光侧颜俊朗,一头乌黑浓密自来卷发也惺忪了些许,璇儿突然明白芳姐为何心甘若饴。芳姐要璇儿给按摩他的腿部,璇儿头皮发麻,愣了许久,她支支吾吾地说“姐,我想起来流水账还没登记完,明天科要去办汇款,怕又耽误一天,我先加班去啊。”随后,她大气不敢出仓皇退出房门。
次日晚上,宿舍一熄灯,芳姐突然情绪崩溃,打开手电筒打着电话嚎啕大哭:“凭什么呀?我到这个项目工作这么多年,每天卖力工作表现,最后竟然不如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黄毛丫头。她不就是给路经理翻译过一本相机使用手册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她能出国,我不能出?我看她肯定是走后门靠不正当关系上位的。别让我找到她把柄,看我不整死她 ?”
璇儿心中一惊?要出国?翻译相机使用手册?这不就是我吗?天啦,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当面痛骂?璇儿感觉后背脊梁被一根一根无形的利剑刺中,倍感窘迫懊恼恐惧,整整一宿她在黑夜中瑟瑟发抖。
突然电话响了,是爷爷打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吃力,每说一句,都要停顿好久,电话这头的璇儿潸然泪下,爷爷说,“璇儿,这次你回来看我,我感觉你心事多了一些,是不是工作不顺心。不管到走到哪里,你要切记,你的人生路在自己脚下,不在别人嘴里。不负青春,做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