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伦敦短篇小说《白人的方式》给我的震撼

《白人的方式》收录于杰克伦敦的小说集《热爱生命》中。故事从一个垂垂老矣的土著老人口中娓娓道来，平和中带着沉重的悲哀。老人的两个强壮的儿子都已死去多年，老两口过着麻木又凄凉的日子。老太婆把儿子之死归罪于白人，满怀愤懑却无可奈何；老爷子却认为，“白人不是谎话精。但白人以不同的方式说真话……白人的双眼从不闭合，白人可以看见一切，他们思维宽广，充满智慧。但他们行事的方式不会一直相同，没人能知道他们下一次又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印第安人对待一件事始终采用同一种方法……”

故事不长，老爷子讲述了两个儿子是怎么死的。其中小儿子的死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老人的小儿子达申科原本过着平静的渔猎生活。直到有一天，村民雅米坎出于自卫杀死了醉酒闯入他帐篷的一个白人。村里人认定，白人一定会杀死雅米坎，并抢劫村子。但是，白人只是带走了他。几年后，雅米坎回到村子，变得强壮、聪慧又自信，并很快成为村里的头人。他讲述了白人给他吃饱穿暖，先是关押他，后来把他带到白人的充满阳光的国度，让他受教育，长见识，重新造就了他。达申科无比憧憬那个“充满阳光的国度”，于是他离家去探险，想尽办法要去到那个白人的国度。但是，由于他的土著身份，最终没能实现这个理想。他回到家后变得精神萎靡，茶饭不思，一病不起。老爷子说，那种病叫“渴望”。

老人爱子心切，终于在一个晚上给儿子出了个主意：“让白人带你去他们的国度。”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只需要杀一个白人就可以了。于是，达申科找到一个无辜又瘦弱的白人学者，杀死了他。当父子俩满心以为可以实现愿望的时候，白人却把达申科抓起来绞死了。于是，老人就这样“意外”地失去了最后一个儿子。

关于美洲大地上白人和印第安土著的冲突，以前看过很多书和电影。大多都是歌颂勇敢、善良、爱情等比较大的主题。而这篇小说，却从一个个体的遭遇，让我以一种“接地气”的方式理解了种族之间的冲突与仇恨是如何产生的。这既是这位土著老人的个人悲剧，也是土著和白人这两大种族的集体悲剧。

初到美洲的白人，本是弱势群体。虽然他们有先进的武器，但人数差距巨大，并不能构成真正的威胁。他们也曾多次受惠于土著人。随着事情的发展，最终造成土著人几乎被赶尽杀绝的因素有很多，但其中文化碰撞这一项，肯定发挥了重要作用。印第安土著的世界观和道德准则，与白人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两个族群在接触中各自按照自己的文化传统行事，必然形成激烈碰撞。而在这些碰撞中，极少有人能够跳出自己的思维框架，去换位思考，去试图理解另一族群的想法与动机。大多数人的简单头脑，只能以“邪恶”“异类”“血债血偿”来解释和处理这种碰撞。于是，在本可以通过沟通解决问题的拥有高度文明的人类之间，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的血腥大戏，让武器、资源和科技主导了世界秩序，让人的生命沦为冰冷的死亡数字。

这个故事之所以令我感到震撼，是因为老人的悲惨遭遇，以我们现代的眼光来看，几乎都是咎由自取。但他其实并不能算一个邪恶之人。他爱孩子，不忍看到孩子忧郁而死，于是怂恿孩子去杀害一个无辜的白人。在他的认知中，首先这个办法一定行得通，因为这是按照他所理解的“白人的方式”来行事；其次，杀死一个白人，换回自己儿子的生命，是值得的。自始至终，白人并没有站出来讲自己的道理，老人最终也没有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由于无力反抗，被动接受了这个现实。于是，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千千万万起。文学作品的伟大，也许就在于让我们能从另一种视角来审视人生，审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