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条老狗》

一盏灯照满整间屋。夜深了，睁开眼睛时，白白的四壁及屋内的陈设，觉得身处的这间屋是无比的大，它就是我的世界；闭上眼睛时，心与思维飞越，窗外那广阔无边的天地，又觉得所处是这般的无限的小。

寂静里，我躺坐在床上，湿了眼睛。为刚才读的季羡林的《一条老狗》。八年来，季一直在外求学辗转，只回过三次家。当接到“母病速归”的电报，旋即往老家来赶。其实他的母亲在他到家前就已经过世了，装在了破旧的老屋内停放的一具棺材里。想起母亲，多少个日日夜夜，对儿的牵念，她又是怎样清苦的度日？惟有一条老狗不离不弃守在老屋的篱笆前，陪着孤单的母亲。

送走了母亲，要告别离开老屋的时候，那条老狗仿佛知道“我”就要走了，在“我”的脚边来回地摩蹭着，摇着它的尾巴。

“到现在这一幕已经过去了七十年。我总是不时想到这一条老狗。女主人没了，少主人也离开了，它每天到村内找点东西吃，究竟能够找多久呢？我相信，它决不会离开那个篱笆门口的，它会永远趴在那里的，尽管脑袋里也会充满了疑问。它究竟趴了多久，我不知道，也许最终是饿死的。我相信，就是饿死，它也会死在那个破篱笆门口，后面是大坑里透过苇丛闪出来的水光。”

就是这一段话，让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无声地流了出来，灯光也迷离了。那大坑所闪的水光仿佛成了黯夜里的一双凄苦留恋的眼睛。

我一句一句地读着，主人都不在了，老屋没人了，不会再有人来喂它了。即使主人在的时候，生活的艰难，自个的口粮都难以为继，又有什么食物可以拿来喂狗呢。所以它每天去村里找吃的。它成了无家可归的一条老狗了。即便这样，它仍然趴在那里，不离开那个篱笆。守着，陪着。仿佛这样才是心安。“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想这条老狗是理解苏东坡的吧。

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啊！？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贵，不论平时的打几下骂几句，自从相识踏进你的家门，就相守一生，这不单单是用忠诚可以来解释的。不是一种契约，不是一种履行，是一颗心，是一种自然的情感。好比旧时女人说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想想这个世上，或许还是负心汉的多吧。

一想到老狗自己去找食吃，或许胡乱在某处的剩泔水中填了一点肚子，或许抢了一口鸡食猫粮惹得鸡猫的主人的一顿逐撵棒打。然后，又回到老屋的篱笆前，回到那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时光。趴着。

这让我想到哥哥家养的那条土狗小白来。一想起，觉得小白就在窗外，在路灯的夜色下孑孓独行的样子。那瘦弱的身影，那黑亮含水的眼神，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今年三月底回来得知小白死了，让我至今伤怀。我再也不去蹲在门外的阶檐上吃饭了。只要我蹲在那里吃饭，就会想起小白跑过来的情景，站在脚下的台阶，摇着尾巴，不时抬着头，用它黑亮的眼睛望着我的样子，就会让我哽得难以吞咽。

一想起小白，就为它活着的时候的吃不饱，活得的不自在不幸福，产后的死去，感到难过而责难。

让我想到各类生命活着的命运。人的命运，狗的命运，蛙的命运，鸟的命运，草木的命运，等等的命运。

想想，小白对我们是忠诚的，视我们为主人的。而小白的死去，以及季家的那一条老狗没了主人照应之后的归宿的凄凉，让我感到人对自己软弱无力的无奈，对亲人，对待跟自己所有有关系的生命事物，不能尽自己的薄力的时候，面对着无情的岁月，流去，老去，直至死去，心就慢慢地往下沉落，往下沉去，不由地一阵一阵地悲痛！

可以说，我是一个念旧的人吧。念旧或许是不再年轻，渐渐老了的症状的情感流露。念旧（回忆）或许要做为懈怠不思进取的罪名。但是，如果一个人没有一点念旧的情感，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是一个冷漠寡情的人吧。

在外流离的人，都懂得游子思念故乡。其实，我们都是念旧的人。在某一年某一天某一刻，总会有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地方让我们想起。

只是愈来地感到，随着我们的长大衰老，愈来地念旧的时候，所念的旧却是愈来地远了，愈来地模糊，有的甚至永远的消失了。

比如我现在在家乡，居住生活在家里。上午阳光下，我在拨锄屋旁的草的时候，那草生长得多旺盛啊，每一个角落，绿意遍是。让我感到，虽是家里，熟悉的家啊，然而，一切都在变化，好比这草，逢春生长，一年一年地岁月，陌生感空洞感不竟在心胸徘徊荡漾。我们也就从少年走到了中年，有一天，秋天来了，冬天也会来，我们也就真的老了啊。

不论贫穷富贵，不论流离幸福，不论烦忧快乐，我想，此生若能如那条老狗，有自己的坚守，并且坚守着，也算不白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