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
他发现，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个没有东家的卧底，在一片浮华中深窥人性，却一不小心被人性蛊惑，转而一步跨入怅然，手足无措。
1.
小辛的家在市中心的一栋高楼上。
一线城市里，每天人潮涌动，车水马龙，电子设备发出的辐射网罗着这个区域的各个角落，空气中四处充斥着时间就是金钱的味道。
小辛是一家私企的业务员，刚刚毕业不到半年，年龄尚轻，涉世未深，在众多的职场老油条中，他还是外酥里嫩的那一个，在实习生的行列拼死拼活，摸爬滚打，时不时被人咬上一口也是家常便饭。
他还清楚地记得上次他到手的项目被硬生生地签上了别人的名字，然而自己也是无可奈何，鲜血流了一嘴，也只能把打碎的牙重新咽回肚子里。
不过说起来，小辛也算是一个足够能忍的人，受了如此委屈依旧毫无波澜，只想继续认真工作。希望自己的努力某天就会得到上帝的眷顾。
2.
真正让小辛心生波澜的是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是小辛的邻居，她的名字叫林念芳。小辛住在22层左边，念芳住在22层右边，也是一个都市中的小白领，每天为了生计而奔波忙碌。
上次小辛坐电梯回家，电梯门快要关住的时候又倏忽打开，一声急促而温柔的“等一下”后，上来了一个婷婷袅袅的姑娘，穿着职业装，踩着高跟鞋，妆容不浓不淡，刚刚好衬出了一个女孩秀丽的脸庞。小辛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他紧张地按下22字样的按钮，那个姑娘却没再多按另一个，“难道，她也是22楼的吗？”小辛心中暗暗想着，“没想到这么巧啊。”
电梯上行，随着姑娘身上的香水味一点一点地晕开，小辛觉得每一秒时间的流逝都让他的心跳更加剧一些，等到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小辛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他快走一步离开电梯，就听到身后“砰”地一声。不是电梯门关上了，而是姑娘晕倒了。
理所当然，小辛把她送到了医院，还好事情不大，只是低血糖。理所当然，他们就认识了彼此，知道了都是邻居，也可以互相照应。
——你自己住吗？
——对呀。
——你一个女孩子自己住在外面不觉得危险吗？你家里人也放心？
——我是孤儿，没有家里人。
这句话一出，小辛张皇无措，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姑娘看他尴尬，还忙着帮他打了一个圆场：“没事的，时间久了，没感觉了。”
3.
说到小辛的家庭，也是与众不同了些，不算富得流油，但条件也的确不差。父母在他5岁的时候分居，8岁的时候离婚，此后父亲外出打工，母亲另择良偶，小辛的童年就在各个亲戚家中辗转和波折着。
父亲赚到钱后，娶了一个小他16岁的老婆，又生了一个儿子，这才突然想起小辛，或许是因为有些愧疚，时不时还来看他一看，偶尔给他些钱，偶尔说些“希望重新找到父子之情”的好话。
此时小辛的内心依然毫无波澜，家庭的温暖之于他，只是一纸空文，好看，不能吃。父亲说什么，他就听着，父亲给他钱，他就拿着。不多说，也不多问，相安无事，彼此安好。
小辛一直觉得，他的人格能健全到现在就是父母双方负面影响互相抵消的结果。
看惯了亲戚们多年来的冷嘲热讽，邻居们的嬉笑怒骂，所谓的这些人情冷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可终究他还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小伙子，越是压抑自己对感情的渴望，越是有摆脱落寞的冲动，一旦爆发，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念芳的出现就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小辛内心深处依旧渴望爱意的烈火。
小辛知道，念芳的上班时间比他晚一个小时后，所以此后每天出门前，他都会在念芳的门口放上一瓶牛奶，念芳自然知道是小辛留下的，她也从来没有拒绝过。
一个月后，小辛请念芳看电影，电影结束后，他义无反顾地向念芳表白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念芳告诉他，就在前天，她交到了一个男朋友。
小辛此时可以说是万念俱灰了，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
那天，他们一同步行回家。
“对不起，小辛，我知道你的真心，但我想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念芳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过脸来，一眸子的温柔。
“嗯，我知道了。”小辛并不看她，“没事的，我们还是邻居，还是朋友。”
卧底
第二天，小辛看见念芳搬出了公寓。
来接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应该也年近五十了，穿着阿玛尼的衬衫从宾利上潇洒地下车，这一股子大款的味道已经让人完全不想再注意他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小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内心毫无波澜，转过身去，关上门，继续做他的白日梦。
4.
此后可能因为租金较高，隔壁的房子一直闲置着，一年多以后，小辛才迎来他的新邻居。
这是一对夫妻，男的看上去四十有余，女的比较年轻，应该也就二十几，但看上去两人十分恩爱，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的笑意。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刚出生不久，还被人抱着，裹在襁褓里。
小辛借着和他们打招呼的机会凑上去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孩子长相可爱，十分讨喜，并且，在孩子的眉眼之间，小辛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连自己都觉得蹊跷。
“这一家三口理应是幸福美满的吧，”小辛的心中暗暗的念叨着，“真是羡慕，羡慕啊！”
此后，小辛最喜欢的事就是在阳台上看着隔壁甜蜜幸福的一家三口，纵然每天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可一听到那个孩子的笑声，他就依然觉得世界还是晴朗的。
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小辛正在房间里啃着在职场上如何生存的小说，突然一阵门铃把他拉回了现实。
小辛十分诧异，如果不是催着交水费和电费，自己的门铃几乎不曾响过。
他满怀疑问地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是一个中年妇女，满身珠光宝气，散发着贵妇的香水味。
“您好，有什么事情吗？”小辛试探性地问道。
“我想租你的房子。”那个女人平静又果决地说，“我给你付两倍的租金，而且会给你找到附近地段相同的另一套公寓。”
“不好意思，不知道我能不能问问原因呢？”
“不能。”女人果断的拒绝了。“我想我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你也知道，多付给你的钱会比你一个月的工资还多，至于你的房子，我有大用处。不过你放心，半年后我还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看小辛有些犹豫，她又补充道：“我建议你还是考虑清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考虑清楚打给我就行。”说完，留下一张纸条就扬长而去，让一头雾水的小辛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她用自己的房子又有什么目的呢？我到底应该怎么办？这一连串的疑问让深夜躺在床上的小辛辗转反侧，他又纠结，又恐惧，却还有一些难以掩饰的小兴奋。他不知道自己的念头是不是罪恶的萌芽，反正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当他穿上自己的制服，拖着沉重的眼袋走上电梯时，隔壁的那位妻子抱着孩子要出去散步，正好与他同行。
“早啊！”女人亲切地问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小辛觉得此时女人的语气中有一丝尴尬。
“你也早。”小辛礼貌地回复，然后又无意间感叹了一句：“看你天天在家带孩子，应该是全职太太吧，真羡慕你们呢。”
说完这句话，小辛看到在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酸楚，但很快就被她强挤出的笑容盖住了，她沉默了两秒，回答道：“是啊，都挺好的。”
小辛似乎察觉出了些许不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便多问。刚好电梯门开了，他匆匆走出电梯，嗅到了身后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气味。
他来到公司后，用公共电话打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喂，您好吗？我是2202的住户。”
“哦，是你呀。怎么样，想好了？”
“嗯，想好了，我租给你，你明天就可以搬过来了。”
“不错，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我给你准备的房子就在你们对面那栋楼的1203，钥匙下午就给你，合作愉快！”随后，女人就挂了电话。
小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合作愉快，他也绝非见钱眼开之人，他之所以答应女人的要求只是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好奇心强烈的他最终还是觉得想要一探究竟。
5.
离开前，他在家中装了两台针孔摄像头，还在电话里装了窃听装置。
做这一切的时候，小辛并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没有一点点的兴奋，或是不安。
第二天，女人果然搬进了他家，只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旅行箱和三本应该是箱中放不下的图书。她避开了隔壁夫妇要外出活动的时间，悄无声息地就成了一位新住户。
小辛天天监视着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却始终看不出什么蹊跷，她像正常的居民一样洗衣、做饭；时不时还哼上两句小曲儿，惬意悠然。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女子很少出门，一出门必然是大包小包买齐一个星期的用品和干粮，并不知道为什么。
一个月后，小辛放弃了对她的观察，无聊的时候翻一翻录像也发现不了什么，很快，他懈怠了，连翻都懒得翻了。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小辛依旧搬回原来的住处，这件事好像就这样过去了。
他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问候他的老邻居。
当他敲开隔壁的房门，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
给他开门的并不是房子原先的那位女主人，而是租他房子的那个女人。屋内的装修已然大变模样，墙上还挂着巨幅婚纱照，照片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女人和原先邻居的丈夫。
小辛哑口无言，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飞快地跑回房间查看以往的录像带，却发现摄像头其实在三个月后，就已经被破坏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滑稽，自以为自己是一个小卧底，而他完全错了。
好像一直以来，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卧底，并且在无形之中操控着这一切的一切。
6.
他还是忍不住去找了房子的男主人。
“其实，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念芳……”男人如是说。
什么？念芳？那个女子是念芳？！
小辛突然大叫：“你在胡说什么？”
“你别激动，那就是念芳，只不过，她整容了，真对不起。”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小辛的心上打得生疼。
“我和她在一起之后，她怀了我的孩子，可是我是有家室的人，一直不敢告诉她，我想给她找一个别的住处，但她都觉得不踏实，说来说去还是想要搬回来住。”
“我的妻子半年以前联系我的时候，告诉我她知道了我在外面做了什么，我说要跟她离婚，她不肯，我就干脆离开她，搬来和念芳住。后来，事情变得蹊跷，我总能在房子的各个角落看到她的脸，我这才知道，她也搬来了。”
“她威胁我要对我的孩子不利，还说要念芳消失。我天天提心吊胆，真的受不了这个心理压力。最后，只能让念芳离开，继续和她在一起。”
“我真的对不起念芳啊！对不起！”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泪流满面，看起来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可这在小辛看来并没有任何感觉，既不可悲，也不可怜。他漠然地注视着男人的泪水，不说一句话。
“念芳去哪里了？”小辛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美国。”男人回答，“如果你可以照顾她，我现在就给你买机票。”
小辛摇摇头，怅然若失地走出了男人的办公室。
7.
小辛还是去了美国，但是没有用男人的钱。
念芳在那里，和孩子生活在一起。没了男人，她们显然过得并不好。
小辛没有打扰她们，他托邻居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转交给了念芳。
回国后，他皈依佛门。
他发现，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个没有东家的卧底，在一片浮华中深窥人性，却一不小心被人性蛊惑，转而一步跨入怅然，依旧无措。
卧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