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
文| 旧杉
1
一姑娘上坟被吓死,只因一条蛇。这事成青石寨内,人茶前饭后的必论之事。这不,几个老婆子围在院里,手里搅着针线,嘴里嚼着碎舌。
“诶呦,听说是白家姑娘,自小住城里,长这么大,头一回来就没了命!”
“可不是!才多大呀!十六岁!这胆得多小啊~”
“还是俺家孙女好啊,一直在这寨里长大,不怕蛇不怕鼠,还比袁家姑娘懂事儿,嫁人了还是个贤妻。”
“诶诶?这清明节你可别提那个死了两年多的人了,小心夜里找你。”
几个老婆子笑声,放肆回荡在铺满青石路的巷子里,一个女人提着菜篮子站在院外,白发青衫,背驼,眼神无色。女人抬头望天,阴云密布,瓢泼大雨,跃跃欲下。闲言碎语就如下不尽的雨,不知他们想淹死多少人才罢休。
青石路间隙铺满杂草,依旧打滑。女人扶墙,缓缓迈步伐,不知拐几弯,走过几条路,才到家。
女人立于家门前。这幢被青山环绕的二层小楼,本填满欢声笑语,谁料被寨子里那些人的冷嘲热讽给吹散了。女儿枝丫挂于半空的画面,似又闪现在一楼牛圈内。
2
两年前。
枝丫十八岁,虽皮肤黝黑,但明眸皓齿。因胸前丰满,天生丽质,惹得寨里嫉妒四起。枝丫内敛,少言,喜帮忙,常出入各家。虽善却不讨喜。寨内伍奶奶最为年长,常号枝丫来家帮忙,事后却说枝丫是个祸水。寨内暗地涌起风浪,枝丫年少,一概不知。伍奶奶十八岁孙女出嫁之日,枝丫受邀帮忙洗碗端菜,她随换件青白色百褶裙即去。谁想,那日即是她的噩梦起源。
闻青石寨办喜事,旁的不远寨子的人,纷纷赶来讨喜。人多,枝丫手忙脚乱,忽觉百褶裙笨重,便上新娘子处,借了条淡蓝衬衫领连衣裙。枝丫着身觉紧,但并无在意,身轻如燕即可。饭后,众人对歌跳舞,吵闹得厉害。枝丫端茶行于其间,声声入耳,只觉头晕目眩。不知谁脚一伸,枝丫连茶带己,一起摔在地上,霎时春光乍泄。
事后枝丫怎么回去的,枝丫忘了。只晓当时,满堂笑声,却无人扶自己。
次日,枝丫“试图勾引”的流言,如湍急的河流,迅速蔓延于寨内。枝丫耳闻,是从两个老婆婆嘴里,那时她正从伍奶奶家地里回来。枝丫独生闷气,藏在被子里哭泣,父母安慰之言一概不听。枝丫父母认为流言两三天自会散,不再多理会。
最终枝丫病倒,因传半月之久的流言,从最初的“试图勾引”成了“枝丫是个破鞋”。趁父母下地,枝丫解下圈牛绳,挂于房梁上,了结生命。
山深处,湿泥坑内,蜷一条黑蛇。
这蛇即是枝丫,因年轻,故不允投胎。枝丫地府做饭,讨得了阎王老人家欢心,这次清明特意让她早些下来见父母。往两年清明只能于望乡台思乡,上坟前也拿不到父母所寄之物,皆被狡猾老鬼拿走。可怜其它未满三年的新鬼们,望乡思切还拿不到家人带来的东西。那些老鬼可皮,凶起来惹不起,新鬼们谁也不敢招惹。
枝丫叹气,这人怎的无端被自己吓死?自己也无端不能回家,只能偷摸附蛇身躲避老鬼。她将蛇尾散开成一条直线,向草丛深处游去。再不走,那些老鬼该来了。
许是雨后,新土清新好闻的味道沾满身,枝丫生前喜泥味,只因闻到新土的味道,心情能立马好起来。过了这个草丛便能见青石寨,枝丫有些兴奋。
青石寨深藏于青山之中,饶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老人们一生未走出这大山,思想保守。年轻人从这儿出去,再没回来。有人进来仅是贪恋山之美,风土人情,皆避而远之。
“往哪跑儿呢你!”尖骂声自上劈下来,枝丫抬头一看,是两个人。两人身着花色,是青石寨之人,但已被两老鬼附身,还是两个贪吃鬼。
3
两人一人一手鸡腿,唇附油光,眼神死盯枝丫,却不忘嚼嘴里肉。
枝丫趁机溜之大吉,很快消失在草丛内。
逃时遇一条青河。枝丫顺河岸往下游走。下游即可到青石寨入口。
前面现人,枝丫身压草丛,熟悉的药膏味让她知晓,那人是她最恨的伍奶奶。伍奶奶无论哪儿疼,总是贴上自制的药膏。以前枝丫闻到慈祥,如今闻到的却是腐朽。
低垂的天空,此时压的更低,枝丫见伍奶坐在河岸边,手里装有纸钱的篮子放在身旁。枝丫为躲身后老鬼,灵光一闪,悄无声息地,钻进篮子里。
没过多久,篮子被拎起。篮子被放在某地,枝丫冒出小脑袋窥探,木壁上三三两两贴着符,她想起来这是伍奶家大厅。
枝丫生前来伍奶家,也见贴符,那时也正逢清明。听闻伍奶早前被祖上捉弄过,原因是她刚嫁这青石寨,不懂规矩,清明祭祖时,得让家中男子先行。谁曾料伍奶为显孝,自己先上了山去,回来就生了大病。法师做法,才道出真相。
细雨蒙蒙,青石路上有点滑。枝丫爬出篮后,迅速离开伍奶家,顺着伍奶家后山往家方向走,因路滑,枝丫并不是爬去,而是滑去的。
黑蛇好似白蛇。
枝丫视线内,出现大片梯田,棕色的泥路爬于其间,梯田最上方,矗立一座二层小楼,即是枝丫的家。
枝丫恨不得能飞过去。然而在这时,整个蛇身被人拎起。枝丫一瞧,果然是那两人。
“还想跑,你这丫头可把阎王气得不轻啊,看你回去他怎么收拾你!”
俩老鬼途径一家,正做白事,见一桌好菜,竟吃东西去了。枝丫趁机逃出来,不过逃出的不是蛇身,是魂魄。怕那俩老鬼出现,她飘进了一个棺材内。
棺材内有些闷,她试图推动棺材板,好在并没有被锁上。来时无人看守棺材,于是她推开棺材板跳出来,避开众人,回家。
小楼就像被遗弃在这里,周遭无树无花,只有青山,孤零零的,就像当年枝丫被遗弃的样子。小楼门前坐着两人,便是枝丫父母。
女人蹲在地上,驼着的背就像家后高嵩的山峰,似乎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咳嗽声不断。男人坐于一旁,手拿一根烟斗,正往里塞烟。点火,嘬一口,烟从嘴里飘出来,男人视线内便多一层迷雾。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人,从梯田走上来,走路的身形像极了枝丫,他真以为是枝丫回来了。
他站起来观望,烟斗掉地上,无心捡。女人抬头望他,顺着男人手指方向想过去,确实上来了个人,不过那是…两人相对一眼,怎么会是白家的姑娘?白家姑娘不是死了吗?
两口子吓得不轻,手足无措地,想躲回屋里。忽闻远处那姑娘大声喊:“爹,娘,莫怕,我是枝丫!”女人一听吓得不轻,一时腿软跪地,咳嗽声也在惊吓中,悄然离去。
枝丫到家门口时,已泣不成声,两膝一跪,磕头道:“爹娘,对不起,现在我才能来看你们。”
男人如柴般弱小身子,凑近白家姑娘问:“你果真是枝丫?”
枝丫点头,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此时天已黑,一家三口,坐于泛黄灯光下,泪声道好与别。
白家始终没发现尸体不见,那两个贪吃的家伙,被蛇咬了一口才发现,此蛇已非蛇。他们纷纷离开妇人身子,往枝丫家里飞去。
灯泡晃了晃,枝丫见两道白烟,绕于灯泡周围。她明白,自己没有理由外逃。
枝丫抱着母亲,母亲久违的气息,袭入鼻腔,触碰泪腺,面颊垂下两行清泪,数不清的悔恨夹杂其中。
“爹,娘,我在那边过得很好,阎王爷爷很照顾我,今儿还特意让我先下来看你们。明儿清明了你们就甭上山了,山上尽是些老鬼,冲煞了可不好。你们要自己照顾好身子,明年清明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窗外雨潺潺,屋内三人泣不成声,皆明别时容易见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