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

2018-11-09  本文已影响0人  乔芸

这真好啊。我又要吐了,离开这一群人,跑到卫生间里抱着马桶猛吐。我抱着马桶不想松开,如果回去,继续听他们说话,我还是要吐的。

“韩莉,韩莉,”

有人轻抚我的背,她的手指头肯定又短又圆,我微转过头瞥了一眼她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果然是又短又圆。她是我男朋友的高中同学,今天因为聚会第一次见面。

“韩莉,你还好吧?”

“嗯。”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巾,“他们是不是在说我怀孕了?”

她笑了:“对啊,男的看到女的吐,都说怀孕。不过,你怎么了?受凉了吗?”

“老子他妈不会怀孕,怀孕也是要有天赋的啊,老子没这天赋。”我开始干咳。"嗯,受凉了。”

我不能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男朋友和好朋友以及可能把我的秘密告诉认识我的人的人,因为最终总会传进男朋友和好朋友的耳朵里,这样爱情和友情就都结束了。

我的肠胃和耳朵像孪生姐妹,它们心灵感应强烈,意识是肠胃的统治者,可最不受控制的是右脑,听到那些令右脑不适的东西,我就会吐。我骗别人说我喝咖啡会吐、喝奶茶会吐、喝茶也会,喝香精放太多的果汁也会,朋友发出揶揄的笑声,那你能喝什么?白开水?酒?不行,喝酒当然更会吐。

我回到饭桌,暧昧的目光对准了我——像快要开败了的百合花的花蕊柱头——灰紫的柱头充血似地冒出鲜艳的亮紫色斑点,分泌出腥味重的黏液。嗯,就是这样的。虚伪、客套、自鸣得意、任由自己陷入泥淖的颓丧、不容置疑的语气等等,抛来抛去的语言之球越滚越大,大到快要压扁我的时候哗然炸开。汤撒了,筷子掉了,钥匙扣上的一枚小球滚到了门口。

上菜的小姐正介绍新上的一道菜。

我们仅丧失一天的语言功能会怎么样?届时大家纷纷指着自己的嘴巴,摇头,瞪大眼睛,吞咽药丸,脚跺地板……如果不能说话,我们就跳舞吧,跳整整一天的舞,随便什么风格,随便什么音乐,但一定要跳到筋疲力尽倒地不起,第二天醒来,靠着旁边的人的胸膛喃喃细语,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上司是下属是对手还是朋友,说上整整一天的甜言蜜语,第三天再恢复原样。怎么样?

胃里冒酸水,吐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暗自高兴,这说明等我回到家,我又可以美餐一顿了。

哎,我他妈的绝对是生病了,现已病入膏肓。有人说要接受自己粗鄙的幻想。最开始是虚伪的话让我想吐,后来拿腔拿调的话也让我想吐,接着刻意示好的话也加入到呕吐队伍里来了,歇斯底里的深情也让人想吐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魅力全无,最后连真诚的话也难以幸免让我想吐,我早已丧失了辨别真诚的能力,所以我自己说话我听了都想吐。我该怎么治疗自己啊。

聚会结束后男朋友登上了飞机,他要出差很长一段时间,差不多半年。我很高兴,双方都应该松口气,至少他不用皱着眉头对我说:“韩莉,你怎么又要吐啊,你去医院检查过了吗?什么?查不出来?那就全方位查查,看看你身体里究竟哪里出了毛病。”我也不用去医院检查了。

记得我双手像蜜蜂围绕着蜂窝那样飞着,急得要命,男朋友抓住我的手:“嗯,嗯,我明白,你叫我不要说话。我不说了。但是你得再去医院看呀。”

男朋友到底要忍到何时才会跟我说分手?这一年里我已无数次让他不要跟我说话了。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男朋友很爱我,我也很爱他,只要我们继续相爱,呕吐总有一天会终止的。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看一枚枫叶滚动在对面的盲道上,它跑得比自行车还快,当然没有汽车那么快,汽车从它侧面驶过后,它竟然加速了,像个疯子一样穿过了马路,就在我以为它将直奔医院篮球场时,它跌倒了,愉快而甜美。

我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四周,在我左边20米处坐着一个人,他手里拿着“搬家送货”的牌子,55岁左右,两道法令纹如两股绳子,都延伸到他的脖子后面了,估计在那里还打了结,我这是眼花了吗?我挨着他坐下。他看到我靠过来,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朝一边挪了挪,这下我们之间拉开了一个人的距离。

见我盯着他,他咬了一下嘴唇,说道:“你要搬家吗?”

我摇摇头,把两腿伸直,把裙子卷到膝盖处,后摆拖到地上了。

他开口说话了:“姑娘,你裙子都拖到地上了。不要弄脏了。”

“脏就脏吧。”

“那怎么行呢,脏了很难洗的。有些脏洗根本洗不掉。”他生气地说:“我给我儿媳妇也买了这样的一条裙子,好贵啊,她就穿着干家务活,油点子泥点子西瓜汁全都溅上去了。洗过几次后,那些脏就洗不掉了。不过那裙子的颜色衬得她皮肤真是白呀。”

“姑娘,你真的不搬家吗?”

我站起来,戴上耳机,在心里叹道:“吐吧吐吧”,用呕吐物填满挖空的倒过来放在桌子上的脑袋。吐空之后的自己一定身轻如燕吧,我要像刚才的那枚枫叶一样奔跑,然后被石头绊倒,愉快而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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