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传奇】-隐雾山庄

山中有路，路上有雪，雪上有脚印。

道旁有树，树上有鸟，鸟儿在啾啾。

沈燕三走在雪上，脚底”挎嚓挎嚓”作响。

他的心情愉悦，脚步也轻快，之前发生的种种并未对他的心情引起一丝丝的涟漪。

只要肚里有酒，他永远都是那个快乐的沈燕三。

只是可惜了那些美酒，他应该在多耽搁几天的，说不定诸葛临还会拿更好的酒来招待他。

可是，整天对着一坨冷冰冰的冰块，就是再好的美酒，恐怕也难以下咽了。

想到冯茹，沈燕三不免有些失落，他的目的没有达到，冰块仍然是那个冰块，他温热的胸膛连贴上去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要融化她了。这是他混迹花丛以来，遭遇的最大挫折。

可是，冰块真的还是冰块嘛？

鸟儿仍自顾在啾鸣，仿佛演奏家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

沈燕三停下了脚步，像一个忠实的听众般，聆听着鸟儿的天籁之音。

脚下有雪，雪中有枚石子，沈燕三停下就是因为石子硌到了脚。

他抬起穿着小牛皮靴的脚，剥开了积雪，一枚弹珠大小的石子正躺在下面。

“石子兄啊，石子兄！你就是我这人生路上的硌脚石，你是上天派来提醒我的嘛？提醒我人生路永远不会平坦，永远充满了你无法预知的挫折嘛？”沈燕三自言自语道。

温热的手掌摩挲着石子，在手掌的温热下，石子上的积雪已经完全融化，表面也已经渐渐变得干燥起来。

“如若没有遇见我，待明日积雪融化，你也会包裹上一层冷冷的冰碴吧？为什么人也和石子一样，喜欢用冰冷把自己包裹起来呢？是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内心？还是害怕别人伤害自己？”沈燕三想不出答案。

通常想不出的时候，沈燕三便不会在想。他觉得一个人的思维在陷入泥沼的时候，不如就放空一下，看看雪景，听听鸟鸣。

雪后的天空，湛蓝如洗。

被大雪覆盖的山峰闪耀着耀眼的银光。

沈燕三极目望去，天连着雪，雪连着天。在雪天想接之处，一个黑影，由远及近。

黑影越来越大，待到沈燕三目力所及之处，才发现它是一只游隼。

这是一种猛禽，山上的猎户一般都会豢养一只，在大雪封山的时节，天地间一片银白，不易辨别方向，且人眼长时间望着雪，容易产生疲劳，产生雪盲症。这时就需要靠游隼带路。

树上鸟儿欢快的吟唱也转为惊吓的悲鸣。它煽动着翅膀，试图逃离这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沈燕三不忍鸟儿被抓，毕竟免费听了鸟儿高歌一曲，一抖手，就将手里摩挲着的石子向着游隼激射而出。

眼看游隼即将陨落，突然，一枚短箭射出，硬生生将石子弹开，短箭钉在了树上，箭头已入木三分，箭柄犹在铮铮颤动不停。

一阵马车声吱吱呀呀地传来。

车上铺着干草。

拉车的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马前伸出一根青竹杆，杆上用绳子绑着一根萝卜，垂在老马的面前。竹杆的另一头握在一只沟壑遍布的手上，谁都看得出这是老人的手。

马车犹在缓缓前行，待到沈燕三身边时，另一只老手便拉住了缰绳。

马车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一个老人，他佝偻着身子，身上套着的虎皮大衣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色泽，变得污秽不堪。腰带上别着一只旱烟袋，烟袋锅子也早已被熏黄，烟袋杆也由于长年的摩挲，包裹上了一层油脂，颜色看起来像是盘了多年的狮子头般纯正。装烟叶的布袋涨得鼓鼓的，显然是新添了烟叶。

老人没有说话，掏出了烟袋，满满的装了一锅烟叶，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火折子，点燃了烟袋，兀自抽了起来。

沈燕三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老人。

老人抽了半锅烟后，忽然开口道:"阁下是沈燕三？"声音尖细锐利，如枭叫一般。

沈燕三很是差异，他没想到这样的老人，声音能这般尖锐，他旋即敛色道:"是。"

老人灭掉了手里的烟袋，将剩余的半锅烟叶小心的倒回了烟袋，又将烟袋锅子在马车上敲了敲，插回了腰带上，"那就没错了。"

沈燕三奇道:"什么没错了。"

话音未落，沈燕三眼前突然一阵眩晕便失却了知觉。

马车又吱吱呀呀地往前行去。

沈燕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红木床上，身上盖着床软被，被面上绣着对龙凤，被子柔软舒适，显然是今年刚打的棉花。

老人站在窗前抽着旱烟，烟袋忽明忽暗，照的老人那张沟壑遍布的脸也阴晴不定。

沈燕三活动了下筋骨，身子绵软无力，显然是中了迷香一类的毒。

"你醒了？"老人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尖锐。

沈燕三一动不动的躺着，道:"是。"

老人道:"醒了就该起来活动活动，中了迷香的人就该多活动活动，这样才会加快血脉的运行，才会恢复的快。"

沈燕三道:"我也知道，可惜呀，我从小就得了一种病。"

老人问道:"什么病？"

沈燕三回道:"懒病。而且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就连林澈都说，你的懒病怕是邹康复活都治不好。"

老人吸了口烟，吐出，继而接着道:"林澈，我听过，近百年来少有的武林后起之秀。他看人一向很准。看来，你的懒病确实已药石无医。"

沈燕三道:"我早说过。"

老人道:"不过，我虽不是神医，却想试一试，我自觉有副良方可以治你的懒病。"

言罢，老人突然出手，一点星火自烟袋锅激射而出，星火随风而长，火光越来越亮，谁也无法形容那是一道怎样的光亮。

亮光刚到面前时，沈燕三双掌拍床，整个人已自凭空跃起，火光哧哧两声，已将软被贯穿，在细看时，被面上的龙凤已成了瞎子。软被落下时，沈燕三已经躺在了床上，却似未曾动过一般。

老人拍手赞叹道:"好一招"燕返巢"，早已听闻，武林中有"三快"－麻姑婆的嘴，沈燕三的腿，还有宋小手的那一双神奇的手。"

沈燕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一直不明白，武林中的人为何把我和一个长舌妇，一个小偷相提并论呢？我自问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算不得坏人。"

老人玩味的道:"你对男人不坏，但对女人，却坏极了！"

沈燕三又摸了摸鼻子，仿佛鼻子上趴了只臭虫，痒痒的。他忽然说道:"你是个男人吧？"

老人看着他，就像是他脸上忽然开了花，沈燕三的脸竟然有些微红。

"我当然是男人，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所有男人能做的事，我一样能做！"老人又吸起了烟袋，烟袋锅里的星光被他吸的更亮了。

沈燕三道:"那你就应该知道，男人哪有对女人不坏的，坏坏的男人才更招女人喜欢，不是吗？"

老人道:"你说的没错，对极了，我真该请你喝杯酒的。"

沈燕三的眼睛都亮了，"不是好酒，我可不喝。最好是西域的葡萄酒。"

酒已经摆上桌。

整整一坛西域美酒。

这个老人显然不是个小气的人。

酒杯居然是夜光杯。

沈燕三摇晃着酒杯，品咂了一口，缓缓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老人拍拍手，赞道:"诗是好诗，酒亦美酒，只可惜..."

沈燕三截口道:"只可惜从我这浪荡子嘴里说出来总显得格格不入是吗？"

老人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沈燕三一脸惨然道:"我可没有龙阳之好，我的心里装的只有天下间的女人。"

老人道:"是天下间的美女吧，你这人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地厚。"

沈燕三又喝了口酒，"我的脸皮要是不厚，早就被女人掐烂了。"

老人道:"你惹下的风流债确实不少。听说青城派的柳杨姑，海沙派的少帮主海少文的妹子，露水阁的艾秀秀，就连苗疆花灵宫的宫主姚姬花也都被你招惹了。"

沈燕三扶了扶额头说道:"如果不是招惹到了她，我也不用躲在海上三个月，每天吃海鱼海虾，喝雨水，不过，现在我才知道，有些鱼生吃起来还挺美味的，我真该跟岳阳楼主做一笔买卖的，教他生鱼的吃法，保准能赚一笔。"

老人道:"听说她们在海上找了你三个月，吃光了船上的食物，喝光了船上的水就悻悻而归了。你招惹女人的本事不小，但你躲女人的本事更大。"

沈燕三喝了一口酒道:"我躲女人的本事虽大，躲麻烦的本事却小，不然，我这次怎么会惹上九龙帮，还劳烦万兽山庄的云中鹰老爷子亲自护送我。"

老人举起的酒杯停在了嘴边，继而又一饮而尽道:"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沈燕三道:"基于三点。第一，游隼！万兽山庄的人都擅于训练飞禽走兽，如果我没猜错，这只游隼应该是老爷子你刚刚熬鹰熬出来的，它尚未被训好，所以它原本的攻击目标应该是我，只是刚巧道旁的树上有只鸟儿，游隼的定性还不够，本能仍在，所以才被吸引了过去。"

老人没有说话，而是又兀自点起烟袋，抽了起来，道:"我在山上等了你五天，五天了，你才出现，我原本不想这么早放它出来的，但事情发生的太急，我也想试一试它的定性，它做的很好，追踪你追的很准，只是没想到..."老人叹了口气，道:"第二呢？"

沈燕三接道:"短箭！我自认出手算快，武林中能出手比我还快的不超过七人，而这七人中擅使短箭的也就万兽山庄的云中鹰云老爷子。"

老人又抽了口烟道:"第三呢？"

沈燕三道:"迷香！我虽对迷香研究不深，但恰巧崔林是我的朋友。他时常拿我试药，搞得我几乎百毒不侵，他曾对我说过，武林中能够使我中毒的迷药不外乎苗疆花灵宫的灵水，岭南魔窟的神仙散，九龙帮的千日醉，小盗王宋小手的乖乖粉，还有就是黑水间万兽山庄的七步香。花灵宫的灵水极少现世，就连我也没有见到过，岭南魔窟的人近年来从未踏足中原，九龙帮的千日醉我早已尝过，显然不是，而宋小手更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万兽山庄。"

老人敲了敲烟袋里的烟灰道:"你果然很聪明。"

沈燕三道:"可是还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中毒的？我一直怀疑迷药是掺在烟叶里，所以，在你抽烟的时候，我已屏住了呼吸。"

老人笑了笑道:"除了烟叶，我还拿出了别的。"

沈燕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笑道:"对对对，还有火折子，一定是浸了迷药晒干的火折子，我当时还在奇怪为什么点烟不用火石而是用火折子。"

夜已深。

一轮弯月挂在天空。

酒坛里的酒已近空。

沈燕三晃了晃酒坛，道:"万兽山庄跟九龙帮素来无瓜葛，你为什么会帮他们？"

云中鹰道:"因为我跟叶世凡是表兄弟。"

沈燕三惊的张大了嘴，仿佛可以塞进去一枚大鹅蛋。

云中鹰道:"武林中本来就充满了你想象不到的秘密，这也正是它吸引人的地方，不是吗？"

沈燕三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你们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把我送来这里？"

云中鹰道:"是！"

沈燕三道:"谁的主意？"

云中鹰道:"你早已猜到。"

沈燕三道:"诸葛临？"

云中鹰点了点头。

沈燕三讥笑道:"想来想去，整个九龙帮内也就只有神算公子有这种智慧。你们做了这么大一个局，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云中鹰道:"找一样东西。"

沈燕三道:"什么？"

云中鹰道:"九龙玉佩。"

沈燕三道:"九龙玉佩？没听说过。"

云中鹰道:"这本是九龙帮的秘密，一块黑玄玉，据说玉里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沈燕三道:"现在玉在何处？"

云中鹰道:"在你手上。"

沈燕三看着老人，就像他忽然变成了一个老太婆。

云中鹰道:"武林流传，沈燕三盗走了九龙玉佩。"

沈燕三摸摸鼻子道:"这当然也是你们的计，为了逼我不得不帮你们找到九龙玉佩。"

云中鹰道:"是！"

沈燕三道:"那九龙玉佩究竟在何处？"

云中鹰缓缓道:"就在这里。"

沈燕三又倒了一杯酒道:"这里是？"

云中鹰道:"隐雾山庄！"

沈燕三惊道:"隐雾山庄？这里可是龙潭虎穴之地。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我带进来的？"

云中鹰道:"因为我答应了跟他比剑，就在两日后。他这个人从不会占人一点便宜，所以会事先将对手请到山庄内养精蓄锐，待对手的体力和精神达到巅峰时，便是二人决战之时。你晕了之后，我就把你藏在马车的干草堆里，那里装着我带给他的两坛美酒。"

沈燕三心内又是一惊。

隐雾山庄主人隐雾先生是当世有名的三大剑客之一，其七岁学剑，七年有成，一出山便打败当时的名剑客"梅花剑客"段落梅，此后便未逢敌手，成名剑法"雾隐归来"乃当世十大名剑招之一。

沈燕三竟隐隐的为云中鹰担心起来。

云中鹰继续道:"两日后的比剑必定是万众瞩目，到时庄内防卫松懈，你就可以趁机去找九龙玉佩，这是山庄的地图。"

云中鹰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图纸是用煤灰画在白布上的，绘画功底虽不佳，但描述却极为详尽。他指着其中一个小楼说道:"这里是隐雾先生的藏书楼，我们已经事先打探过了，九龙玉佩最有可能藏在这里。"

夜更深了。

乌云遮住了弯月。

沈燕三收起了地图。

他抓起了酒坛，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他擦了擦嘴，叹道:"这麻烦就像这月老的红丝线，虽如影随形，却始终看不见，摸不着，我想甩掉都无从下手。你说，为什么麻烦总是跟着我呢？"

云中鹰拍了拍沈燕三，道:"因为你是沈燕三！"

沈燕三笑道:"恐怕没有比这句更好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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