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往事随风
就在温妍新婚的前几日里，她突然打来电话给我，说不想办什么单身派对了，硬是拉着我连夜坐高铁去了另一个城市，看了一场极限乐队的演唱会。
在人潮涌动的演唱会场馆里，我们俩很快就被淹没在成片成片的黑暗中，只剩下满场的荧光棒闪耀着幽幽的光芒。当舞台中央的升降台缓缓升起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在镁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汹涌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湿了脸庞。
我以为自己沉淀地足够勇敢，却在往事浮出水面时，输得一塌糊涂。
一
高考结束那天，父母一同去民政局把婚给离了，长达二十年的婚姻伴随着我的高考一同戛然而止。
父亲离开了我和母亲生活的城市，随着公司远赴海外。而我陪着母亲度过那个难熬的盛夏，也背起行囊远赴他乡。
军训完后的那几天，当室友们被各种推销产品忽悠地团团乱转时，我在社团招新的海报面前停下了脚步。
揣着交完各种杂料费后仅剩下来的三十元钱，我按着海报上的地址找到了一个堆满杂物的仓库。大门敞开的仓库里传来敲击键盘清脆的响声。
我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便径直走了进去，电脑桌前的男生连头也没抬，随手扔给我一张表格，叫我把它填了。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填完表格，他总算是抬起了头，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他的眼睛，他的眸子竟像星辰一般明亮，闪着坚定的光芒，耀眼的光芒背后却是如同地狱一般幽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咳嗽了几声终于拽回我的心神，看着表格脸色一变，有些迟疑地念着我的名字：“夏如烟同学。”他随即放下表格，又一次盯住了我的眼睛：“能不能请你现场唱首歌给我听。”
啊？
后来顾陌白跟我讲起那段尴尬的第一次见面，他好笑地嘲讽我当初怎么会那么紧张，一首歌都不知道唱跑了几个调。
我瞪了她一眼，也真是有苦说不出，原本打算进美术社的我竟歪打误撞跑进了音乐社。然后唱了一首拐跑七八个音调的歌曲后，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助理。
那天我刚唱完陈绮贞的《鱼》。身后走进来三个憋着笑的男生，后来我才知道，其中一个就是洛枫。他上前拍拍我的肩膀，似笑非笑般认真地说：“小学妹，挺有天赋的，不如留下来当我们的助理吧。”
说完他挑眉看向顾陌白，顾陌白沉默不语也算是默认了。
没错，他们这几个不想继承家业的富二代，吹嘘着想要追求什么子虚乌有的梦想而组成了一支乐队。
当时的我以为他们只是把音乐当作梦想的借口，后来我才发现，不要小看每一个人的梦想，当梦想绽放出光彩时，没有人可以预料得到，他们也是。
二
我果然低估了他们的能力。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想到，音乐社竟然这么受欢迎。不，准确地说，是他们的乐队这么受欢迎。
当我在一群眼冒爱心的女生中听完他们的整场排练后，顾陌白皱着眉头指名道姓让我过去。
原本要散场的女生们警惕地盯着我，好像我身上绑了十捆C4炸弹。脊背发凉地听着顾陌白在我耳边说着悄悄话，旁人眼中我是云淡风轻，实则是在忍受那无数道能杀了人的目光。
之后的那几天，我去了校外的很多处租房小广告查询，别人一听说要用来乐队排练就给拒绝了，理由是扰民。
接连几天收到的答复都是这样，我只好垂头丧气地找到顾陌白告诉他，别人不愿意租给我们。他用那种我就知道的口气叫上洛枫，而洛枫更是一脸嚣张地拍拍我的肩膀，得意洋洋地说：“小学妹，看我们的吧。”
果真不出两小时，就接到洛枫打来炫耀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口气仍是那般嚣张跋扈：“小学妹，当我们的助理，还得多加修炼啊！”
挂掉电话我心里很是恼火，连着几天电话静音躲在图书馆里。
直到洛枫罕见现身图书馆将我拉走，瞥见那一道道羡慕的目光，我赶紧和他拉开距离。他不耐烦地在前面对我怒目而视，我吐了吐舌头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谁叫他气场那么强，竟让我有一瞬间的退缩。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为了找我，闯进了男生止步的女生公寓。
第一次踏进隔音效果极强的地下室，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洛枫关上门将我推进去，第一眼望见的又是顾陌白，才几天不见，他的身上似乎又多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总是显得很是理亏。
躲闪着他的目光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女生，她就是温妍。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她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地对着我笑，然后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当时的我想，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因为就连我看她的视线都有些难以离开。
温妍和顾陌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告诉我顾陌白从小就喜欢音乐，就连做梦都会拿着一支小小的话筒。她偶尔也会来帮他们新写的曲子填词。
我看向她手中拿着的那一份曲谱，顿时觉得这个乐队还是像那么回事嘛。顾陌白也不仅仅是我所想象的纨绔子弟，高傲的另一面还是有才华支撑着的。
三
日子过得飞快，极限乐队的第一场商演也有了着落，在市中心的一个地下酒吧里。之所以能有这个机会，那是因为曾经的一支常驻乐队突然解散了，身为大四的他们不得不面临毕业的抉择。
顾陌白总是不满意温妍填的词，而温妍竟也毫无怨言，一遍一遍拿着稿子修改。这样就导致极限乐队至今仍没有属于自己的原创歌曲。他们只好翻唱五月天的歌。
狭小的地下室里响着震耳欲聋的《离开地球表面》，是不是有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人，为了自己的梦想在拼命地奋斗。所有的努力可能只是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却没人能阻止他们的脚步。
周五的夜晚，当我赶到地下酒吧时，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温妍在向我招手。舞台上一个不知名的歌手在深情演唱。
“他们什么时候出场？”我顺势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陷进去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拿着高脚杯，晃了晃杯里的红酒：“你来得正好，下一个就是他们。”幽暗的灯光扫过她的脸颊，投下一道道阴影，显得五官尤为立体挺拔。
温妍此刻的感觉再也不像在地下室里的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孩了，化了夜店妆的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蛊惑人心的妩媚气质。真是什么风格在她身上都显得游刃有余。
随着一阵欢呼声，我顺着视线朝舞台上望去。
顾陌白出现在舞台中央，全身上下散发出与平常完全不一样的气场，像是整场的王者，统治着一切。涣散的灯光下，他一开口就赢得一阵掌声，眼神里闪着不知名的光芒。
从那以后，他们就和这家酒吧签订了合约，每周都会来演出，酬劳当然也少不了，但在他们其实并不在乎。在他们眼里，缺的不是钱，而是机会。
后来在学校里我很少再碰见顾陌白了，感觉到他们越来越忙。
而我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是绘制几幅他们的海报，在校内的宣传栏上定期贴出。到了后来就算闭上眼睛，我也能描绘出他的模样。
不知道是宣传的效果还是本就是他们自身的魅力，总之，极限乐队在学校里已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四
洛枫果然耐不住性子，叫上我去聚餐，说是挣了不少钱也得花掉一些。
那晚，我们都很高兴，都放纵着自己。温妍脸颊绯红用微醉的语气反问我：“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当上我们乐队的助理吗？”
她果真是喝醉了，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当做乐队的成员。当然，我也没有资格怪她，因为我自己也不太清醒。
我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倒霉催的呗。”
“你知不知道顾陌白喜欢你啊……”
那晚，听完温妍说的话，我顿时酒醒了不止一半。耳边像是有蜜蜂在飞舞，嗡嗡作响，“顾陌白会喜欢我？真的假的……”
手机械性地拿起酒杯，刚想要往嘴边送，却被另一只手给拦下来了，上方传来他独特的声音：“别喝了。”那声音竟透出一丝无奈，一丝心疼。
条件反射般避开他的触碰，我瞥见一旁喝得烂醉如泥的温妍，正被洛枫吃力地扶起。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喊道：“我先送她回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反正最后只剩下我和顾陌白站在原地。第一次体会到空气凝固在四周的感觉，我立马打破这尴尬的氛围：“那我也走了，学校离这挺近的。”
正想着要怎么应付不让他送我，却没想到他什么表示也没有，居然只说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
走在沿江风光带上，风卷起我的长发。我将双手举平，感受夜风的洗礼，宛然一笑，那笑容却有些苦涩。
其实我早就明白自己喜欢上顾陌白了。
只不过我一直将这点小小的情愫埋藏在心底，那个谁也触不到的地方。
可如果这时候我回过头看的话，就会看见不远处一直有个人在默默地跟着我。他浓醇如墨一般的眸子里，闪耀着星星般的光芒，像极了那晚的夜空。
五
年轻的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不让任何人靠近，却又在别人离开的时候无耻地挽留。
大一整个学年结束时，温妍邀请我们去厦门玩，她说她们家在那里有一幢别墅。
夏季正是旅游的旺季，尽管火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却依然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夹杂在一波旅行团中下了飞机，我望了一眼湛蓝如画般的天空，突然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梦总会醒，人总会散。而我与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隔着护栏，远远地就看见了顾陌白，他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不骄不躁，就算如此依然可以一眼找到他，耀眼地如同发光体。
在别墅的第一晚，我们窝在客厅看恐怖电影，空调开了整整一夜，不幸的是第二天我感冒了，而他们却都活蹦乱跳。
为了不耽误早早计划好的行程，强打精神，好不容易将他们一个个劝出门。摆摆手关上房门，凭着本能摸索到卧室，什么也来不及换就倒在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顿时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额头一片清凉，眼皮却像顶着千斤重的铁块，怎么也抬不起来。
再次醒来时，已是星空璀璨。拿开敷在额头上的冰枕，客厅里传来声响，想必是他们回来了。刚想开门出去，却听到低声细语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如烟她，想起你来了吗？”那是洛枫第一次没有叫我小学妹。
“已经没有必要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
趴在窗台前的栏杆上，望着江边梦幻的夜景，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身边投下一片阴影，顾陌白伸手探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小心翼翼理好我的刘海。
我愣了一下撇过头望着他，却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呆呆地看着他慢慢俯身，之后嘴唇被覆下柔软的触感，带着甜甜的味道，却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大二那年，整个学校都在疯传极限乐队的主唱顾陌白和一个不知名的小助理在一起了。
我们总是把别人的事情看得很清楚，却往往连自己的事情都弄得模糊不清。
我知道温妍喜欢洛枫，从我见到温妍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了，她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我曾说过温妍就是大众女神，谁不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却回答说我能打动所有人，唯独不能打动他，她总是这样苦笑着望着我。
当时的我还不明白，那笑容背后还有另一层含义。
六
有一份感情只会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曾经的我会嘲笑泡沫剧里的万年男二，却不曾想过懂得后只剩下心痛。
很久没有去酒吧看过他们的演出了，据说，他们的新歌早已出来了，歌名就是他们的队名《极限》。
节奏感极强的鼓点响起，夹杂着清脆的吉他声和上低沉的贝斯音，顾陌白一开口就征服了我的耳膜。歌曲描述了追逐梦想中的喜悦与汗水，说出了大多数平凡人的心声。
那时我就知道一定会有唱片公司与他们签约的。
就在我和温妍面带微笑欣赏舞台上的演出，醉人的灯光撒在舞池中央，男男女女在热舞时。酒吧里突然冲进来一群人，什么也没有说就开始砸场子，现场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温妍拉着我的手就准备逃出去，却不料舞台上的洛枫直接背着吉他跳下来，他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喊些什么，但在如此嘈杂的酒吧内什么也听不清。
他冲过来用右手护住我的头，我只听见一阵闷响，神经末梢传来震荡的感觉。
在那场混乱之中，洛枫的右手腕被远处狠狠飞来的啤酒瓶砸成了骨折，那是对于吉他手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右手。
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他对我越来越不像普通朋友，但却始终维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
那天晚上后来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唯一烙印在脑海中的就是，在洛枫护住我的头时，温妍放开了和我紧紧相握的双手，好像有什么在那一刻支离破碎。
如果说在梦想的光环下我们显得那样渺小，那么我们总会不遗余力地想要站在梦想能照耀的地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变得更强。
坐在医院的走廊上，顾陌白轻抚我的背安慰我：“没事了，医生说两个月就好了，又不是你的错。两个月后我们还是可以重返舞台的。”
视线涣散地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病人与家属，我心里的愧疚却丝毫没有减弱，不仅是对洛枫，还有温妍。
完
我们都曾在着陌生的世界里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固执地不肯回头，可到最后我们还是学会了生存的法则。
两个月还没过就有唱片公司找上门来了，据说是酒吧的客人将录好的视频传到了网上。
签约那天，洛枫的手腕仍在康复期，但他还是去了。我和温妍坐在会客厅等消息，自从洛枫的手腕受伤后，我和温妍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很微妙。
忍受不住尴尬的气氛，我站起身来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就溜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我站在签约的办公室门外，将那一段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工作人员提醒他们，要签合约的话公司必须给他们配置一个新的助理，洛枫仍在为我争取机会的时候，顾陌白就那样干脆地答了一个“好”字。
……
演唱会上粉丝们热情的尖叫声将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温妍将我从座位上拽起来，拉起我的手向舞台上疯狂地招手。在数以万计的演唱会场馆里，这一举动看起来无比正常。
就在我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舞台上响起了极限乐队的成名曲《极限》，就是那首由顾陌白谱曲，温妍填词的歌。
歌声响起时我身体一僵，就像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顾陌白在万人齐聚的演唱会场馆里找到了我，他的眼睛依然如此耀眼，闪耀着星星般的光芒，就如同初次见面那般。
三天后温妍结婚了，新郎是一个企业家的儿子，看起来是值得托付一生的。温妍笑着向我敬酒，从那张笑容背后我看到了真正的幸福。
婚礼结束后我拖着行李来到机场，如果此刻我稍微侧过头，便能看见因飞机延误而迟到的顾陌白和洛枫。可是没有如果，我离开了这座充满回忆的城市，没有再回头。
人群之中，顾陌白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忙忙碌碌的人从眼前闪过，。
好像有什么人来过，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