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脚七从五台山苦行僧行走至峨眉山行程结束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行走，回到了杭州，杭州下着小雨。

我穿着一条白裤子，蓝色的中式上衣，背着双肩包。头发长得很快，看上去像寸头，不像刚剃过光头。我来到那家咖啡馆，三个月没来，咖啡馆居然已经换装修了。服务员和领班也是新来的，不认得我了。我朝服务员笑了笑，走到我之前常坐的沙发边坐下。

“一杯祁门红茶。谢谢！”

坐在咖啡馆，心情异常平静。背景音乐舒缓而空寂，还有水流声，宛如置身于山谷。这么多声音，只有内心安静的时候才能听见。就这么坐着，几分钟还行，要是坐久了，人家会说我有病。我们总习惯这么想：人总得做点什么。是的，我得做点什么。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又要开始“在家”人的生活：写作、工作、家人、小孩、朋友、同学、应酬 .......

PART01.记得我行走刚到太原的时候，一位朋友告诉我，他公司的一位高管知道我行走的事后，感概万千：

“让我重新出生三次，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鬼脚七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出来受这种苦！”

后来我们见面了，一起吃饭，他聊了很多公司的事情，问了我不少问题。他家在山西南部，老婆小孩都在那里，公司在太原，创业时间不长，几十名员工，业务和团队方面都存在很多不足。我听完后有点心疼地说：

你每天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早上还要早起，既要完成自己的业绩，还要辅导员工，老板要求严格，员工又没那么给力，客户还要伺候，你压力很大吧？是的，很大！你经常因为工作和公司的事情焦虑，睡眠不好，每周也就只能休息一天，明天你还要坐火车回家，你在家呆不了十几个小时，又要赶过去上班。自己这么累，家人还不太理解，有时还因为没接到电话跟你吵架....... 你苦不苦？

我只是走路而已，其他都不用担心，只是身体上有点疼，但习惯了就好了。但你不一样，你的烦恼无穷无尽，工作无穷无尽，做也做不完。更糟糕的是，你还没意识到这是苦，反而让自己陷得更深......

谁更苦？

听到这里，他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

忽然我觉得自己很残忍，让人认识到事情的真相总是很残忍。我想起一个故事。

据说，北极的因纽特人利用独特的气候条件，发明了一种独特的捕狼方法：他们在冰雪地里凿一个坑，把一把尖刀的刀柄放进去并略做固定，往刀子上洒上一 些鲜血，然后用冰雪把刀子埋好。不一会儿，寒冷的天气就把这个小雪堆冻成了一个冰疙瘩，最后，他们再往冰堆上洒一点血，就拍手回家，静等着明天来收获猎物 了。冰原上的饿狼闻到血腥味后，就会来到这个冰疙瘩前，它以为这里面会有一只受伤倒毙的小动物。狼于是开始用自己的舌头舔冰堆上的血迹，并希望将冰堆舔开，好大大地美餐一顿。不多会儿，它就舔到了刀尖。但这时，它的舌头因为舔了半天的冰块，已经被冻得麻木了，没有了痛觉，只有嗅觉在告诉它：血腥味越来越浓，美味的食物马上就要到口了。狼的舌头继续在刀尖上舔来舔去，它自己的血越流越多，血腥味又刺激着它更加卖力地舔下去……

PART02.到底谁更苦？我不知道答案，也不需要答案。我不是他，我不知道他的苦。但我知道自己。我在行走的过程中，我并没有觉得苦。我体会到一种轻松，一种愉悦。有人不信：零下十几度，脚上起泡，吃不好，睡不好，你还能觉得轻松愉悦？你就吹吧！你觉得身体上苦真的那么苦么？你去看看社会上那些得抑郁症的人，有哪一个是因为走路时间太长而得了抑郁症？还有那些自杀的，有哪个人说我走路太苦干脆自杀算了？苦分两种，身体上的苦，和心理上的苦。身体上的苦，相对于心理上的苦来说，百分不及一，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如所不能及。熟悉这个描述么？如果你熟悉，你就知道我背后想说什么。关于身体上的苦，我想起一个故事。

著名的法国画家皮尔·雷诺阿，快80岁的时候，因关节炎而双腿瘫痪，最后双手也畸形了，但仍继续创作。一天有位朋友来看他，看到他在极大的痛苦中仍不停创作，深深被折服，问道：“在这么大痛苦的折磨下，你怎么还能继续作画呢？”“痛苦总会过去，而美丽永存。”雷诺阿回答。

PART03.行走的第81天，那天下午，我住到了乐山大佛寺。第二天早上，赶上了剃度仪式，有四位居士要正式剃度，成为沙弥。其中有三位二十来岁，还有一位师父年纪跟我差不多，四十出头。我参加了他们的剃度仪式，随喜他们。后来我跟那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师父聊天，才知道人家出家前是成都某知名医院的知名医生，可谓名利双收，到了事业的巅峰，但这时他选择了出家修行。他之前在寺庙里住了快一年，寺庙大和尚今天才给剃度。他给我讲他出家的因缘，并不是因为受到什么打击，而是明白了修行才是值得做的事情。他讲出离心，讲生命无常，讲轮回过患，讲因果不虚。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信念，也看见了快乐。无独有偶，后来我去成都文殊院挂单（挂单是僧人到寺庙借宿的意思），认识了一位四十出头的师父，他之前是人民大学的教授，可谓名利双收。但他去年在五台山出家了，之后到了文殊院。他很精进，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修行，让其他师父都很佩服。他说人生难得，佛法难闻，出家更不容易，何况半路出家，更应好好修行。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信念，也看见了快乐。没有行走之前，我想象中的僧人，都是苦哈哈的。每天吃素，每天半夜就起来念经打坐，还要劳动......这次行走，我认识了不少真正的修行人，在他们的一言一行中，我看见了那种快乐，单纯的快乐。我才明白真正苦的不是他们出家人，而是我们在家人。说实话，我有点羡慕他们。我想起顺治皇帝写的一首诗: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

黄金白玉非为贵，惟有袈裟披最难。

朕为山河大地主，忧国忧民自转烦。

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

PART04.行走结束后，应前橙会的邀请（前橙会是阿里离职员工的组织），我在成都给前橙会的朋友做了个分享，有不少朋友分享和提问。有人说自己创业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已经连续几年了。有人说自己现在拼命创业，是因为停不下来。有人说自己觉得很愧疚，因为工作太忙一直都没有时间照顾父母、家人。还有人因为感情问题，心结解不开，导致身体出现严重问题。........听了这些，我很心疼。我们从小受了各种教我们奋斗教我们成功的教育，但没有人教我们如何化解我们的情绪，没有人教我们如何去珍惜当下，如何去积福报.......我们大多数人都被训练成为一个完美的唯物主义者、现实主义者。我们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佛陀，我们不信轮回，也不管来生，只相信自己眼里看见的。我们害怕失去，恐惧未来，所以我们每天都会去争取获得更多的物质，以为这样可以减少自己的恐惧。但当我们真的拥有了这些，发现空虚和恐惧并没有消失，反而更甚！我在分享会上说：

什么是迷信？迷信就是盲目的相信。我告诉大家，唯物主义是最大的迷信。因为你盲目的相信你自己看见的，盲目的相信所谓的科学。

会后有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很兴奋的跟我说：

七哥，我以前只信科学，后有两件事让我开始怀疑了。一件事是有一天晚上，我忽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早上的时候接到电话说我奶奶那天晚上去世了。另一件事是我外婆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这些感应用科学无法解释，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之前太盲目的否定了一些东西。我开始觉得佛法里说的可能不是迷信。

听了他说的话，我流眼泪了。他问我怎么了？我说：

我觉得你迷得太深了，太苦了。你奶奶去世，你外婆去世，得需要多大的代价，你才能从“迷”中产生一丝动摇.......

最后，有人问：

七哥，我觉得你太极端了，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那样去出家修行，社会还怎么发展？

多好的问题啊，多么典型的问题啊！我们的头脑就是这么厉害，随时做好准备保护自己。所以就有了这个问题。
但没有人会需要一个答案，除了头脑。这个问题是头脑编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个问题并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根本就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家修行，更何况修行不一定都要出家。很多在家居士的修行也很好。

PART05.关于苦，没有必要说更多了。你简单想想就会知道自己有多少烦恼，有多少苦。当然，也不用沮丧。其实，你羡慕的所有人，生活中都有解决不完的苦。包括叱咤风云的马云，也包括埋头写字的鬼脚七。
存在苦，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能解决这些苦，如何脱离苦海？这个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我知道谁能给你答案。谁啊？佛陀！

PART06.写到这里的时候，杭州雨已经停了。咖啡店的窗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知道他们都很忙，也很苦。昨晚我看大慧宗杲禅师语录时，写了一首偈诗，做为结尾，送给有缘人：

世间尘劳事无穷，
拨置一重又一重。

世人甘心与伊伴，

不觉不知轮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