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从
一
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不择手段、如此曲折、目标如此邪恶!整个王城就像瞎子一样盲目地落入他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圈套中。这也难怪,因为面对的是一个心灵扭曲的怪物。
就是他,而且是他独自一人,杀了"海豹王"上的500多人、诱骗了西维亚公主自服魔毒、杀了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霍白、诱骗了众淑女并给她们戴上灌满魔毒的首饰,将魔毒在王城传播……他是冒充的假王子,差点真王子凯斯特诺,更不要说他正准备实施的另外一桩谋杀,他还有另外一项罪行——可能是所有这些罪行中最邪恶的。
伊利斯从天鹅绒躺椅下拿出一个黑色的瓶子,"这个瓶子里装满了几万瓶红瓶药萃取的高浓度魔毒,今天,整个王城的人都得死!"
此举判了所有人死刑。
一位年纪稍大的贵族族长试图阻止他,"你不能让整个王城的人为鲨鱼陪葬。对魔族人的仇恨不是从鲨鱼开始,在我们的父辈就根深蒂固了。"
"你们父辈教的?"伊利斯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所以,你认为自己没有自己的意志,你的父辈怎么教你,你长大就必须那么做嘛?”
"难道不是嘛?”
伊利斯眼中冒出怒火。
“呃…我只是说,我们并不是有意要杀魔族人的。一个人如果被父辈的仇恨熏陶多年,这是会有影响的。”那位贵族族长试图平静说理。
“狗屁!”伊利斯又骂一声。“迄今为止,被魔族人伤害的人很少而仇恨魔族人的人很多。父辈的教育?你不能因此就自认为有权利杀害我们,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你们儿子也是一样。”
“我自己也有责任,可我的儿子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魔族人。"说话的是大宰相,他哭了并当众跪了下来,"你要杀就杀我吧…放过我的儿子,鲁西奥…"
"父亲——"鲁西奥去扶他。
"是啊,还有人是无辜的。上一代的罪孽为什么要算在下一代头上呢?"
伊利斯微微一笑,嘲讽地说:"愚蠢的图兰特王城,还不如毁了!"
仿佛狂风吹得废墟中的铁屑发出嘎嘎的声音,仿佛夹杂着呼呼的雷声怒吼着从烧焦的窗户中吹进去…就在所有人准备和自己的小命说拜拜时,凯斯特诺的声音给所有人打了一记镇静剂。
"没用的,伊利斯,瓶子里高浓度魔毒已经被安莱换掉了。"
一个眼神的示意,鲁西奥立刻从背后架住他。伊利斯像野兽一样嘶吼,将头撞得鲜血淋漓…索洛克冲上去给了他一拳…
……
"以为他会很强呢,没想到这么柔弱?一拳就晕了。"索洛克吹了吹打过人的拳头。
传说中的小黑鲨一旦暴露于日光下,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还有人不相信伊利斯就是小黑鲨, "以他的柔弱程度,居然可以杀死一船的人,可能嘛?"
"在他还是孩子时就可怕如妖魔,长大成人能杀死一船人并不意外。"
昏倒的银发男子,谁也不敢靠近。
"他死了嘛?"
凯斯特诺俯下身去摸他的脉搏,"他没死。"
"赶快杀了他——!"
凯斯特诺阻止,"这个男人反正也活不长了。魔毒每使用一次就会伤害自己一次,他杀了一整船的人怎么可能毫发无伤?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了,血液里一点魔毒都不剩了。"
二
为了应对魔毒,凯斯特诺准许我的药工厂继续生产、销售红瓶药,将将原本不合法的生产、买卖变为了合法。
凯斯特诺对我只有一个要求——售价一千万一瓶的红瓶药必须降价为一千元一瓶。
"我知道你恨他们,你什么都没做,被刻薄对待,心里有怨可以理解。他们很过份,但罪不至死呀!天道轮回,风水轮流转,没有谁能一直处于优势。现在让他们恨你,他们今后可能找到机会会报复你的。安莱,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的未来考虑,做事不要做太绝。"
凯斯特诺都发声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计较,"好吧,我会给他们足够的药,但不需要他们倾家荡产来买。"
……
凯斯特诺是图兰特国王的血脉,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却被谋杀了两次——一次在海上,因为愚昧的大宰相。第二次在王城里,因为愚昧的众贵族。
伊利斯被抓,我再三地恳求凯斯特诺,制止住他即可,我希望有重兵看守,但谁都不许再伤害他。这是我作为妻子给丈夫争取的最后的体面。
凯斯特诺答应了,说到做到。
我的这一举动却被大宰相揪着不放,咬定了我还是心向伊利斯。他看得出凯斯特诺对我还余情未了,却并不看好这两人的未来,认为我作为魔族余孽的妻子是会"吃掉"王子的。
"伊利斯非常爱她,如果不问安莱的罪,岂不正合了他的意了?"
"怎么可能呢,父亲?"鲁西奥说,"你讨厌安莱也不能瞎说呀,我都看不下去!"
"这个女人很危险!"大宰相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伊利斯和安莱,这两个人都有一种阴郁的气质,让人琢磨不透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话终于惹怒了凯斯特诺,"就是这么个危险的女人救了我的命!要不是她一个被你称作"危险"的小女人挺身而出,我早死了!"
大宰相说:"我做什么都是为了图兰特王城。"
凯斯特诺反驳:"你回避不了你差点儿毁了图兰特的事实。如果不是安莱,不仅仅是我,你们也死了。"
"就是她先认错了人,我才跟着她认错的——"
"你还甩锅?"凯斯特诺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甩锅只能证明你是一个懦夫。你自己没脑子嘛?权利塔也没脑子嘛?"
是啊,我从来没有说凯斯特诺是小黑鲨,只说他和我记忆中的黑发男孩有着一对相同的瞳孔罢了。是大宰相自己认定的。
我的父亲杀了鲨鱼,伊利斯娶我就是为了设个障眼法。大宰相之流根本就没有判别能力,无意间助纣为虐,不觉得良心愧疚嘛?
"你们的基本判断都得跟着一个姑娘?我看在鲁西奥的份儿上才不问你的罪,但你得跟安莱郑重地道歉。"
可大宰相没有道歉,他拉不下老脸。他老了,他的骄傲是他最看重的东西。叫他承认错误比登天还难。除非是拿着他儿子的性命,他不可能知错能改,只能一错再错。
大宰相一人不算什么,同样没有道歉的还贵族阶级,同样沉默无声,同样想要忘记这段事。
有的贵族不仅没有道歉——鉴于真正小黑鲨已经被抓,危险也解除了。他们打着桥牌,品着红酒,畅想着美好景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自我反省的意思。
但此次事件还是激起了一部分人的反思。有一部分人开始反思无脑之人的的煽风点火,开始反思权力塔在接受信息时的盲目。
一位神秘的学者还写了一本著作,呼吁大众理性对待信息,努力辨别思考,防止轻易陷入集体性狂热之中。
这本书将大宰相骂了个狗血淋头——权力大又怎样?都是华而不实的形式,没有半点拿得出手的内容。他自己心里知道这点,所以才喜怒无常,非常急躁。大宰相之位给他带来了地位和名气,他自己始终不明白其真正责任。
书中还指出权力塔其实是并没有任何的真才实学、不思进取又自以为的傻瓜集体。因为他们太过自负,才给了小黑鲨可乘之机。
书中说,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小黑鲨,而是是愚蠢的旧贵族阶级。
三
那名神秘的学者就是我。我不能卖药,就写了本书,实在是无聊,客串客串学者倒觉得有趣。
更有趣的是这本书一出版就大卖特卖,我乐了。不当总督夫人,当个作家也好。
"姑娘,大宰相被你气病了。"
"真得嘛?"我笑道。
达达皱眉。
我立刻惋惜地说:"我是说,我感到很抱歉。"
"确实应该抱歉,都怪你写的那本书。"
"不就是一本书嘛,大宰相那么不经气?"
"他是被气了一次又一次,终于生病了!"
"很严重嘛?"
"都吐血了。"
好吧,我确实该感到抱歉。
"鲁西奥都找上门来了。"
我从躺椅上跳起来。要说把大宰相气病了,鲁西奥这个当儿子的也有份儿吧,可我还是有点心虚。
"达达,你帮我接待着,就说我不在。"
"姑娘,你不能这样干了坏事就开溜。你推给我我推给谁呢?"
"阿庸、阿耐、阿宾、索洛克,谁都可以,看你的本事了。"
我披上外套冲出大门,跟莫莫撞了个满怀。
"夫人,你去哪里呀?"
……
我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去街上吃甜点,一口下去还没嚼几下,有十几个绅士先后向我脱帽致敬。
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名声太大,几乎盖过了即将继位的凯斯特诺王子。之前,许多人说安莱是无情的,现在,更多的人说安莱是深情的——安莱以身试劫,和魔族余孽斗智斗勇,她在一片狂乱中保持冷静救了真正的王子,她自创了药毒分离的新配方拯救了整个图兰特王城……
虽然是嫁过人、争议颇多,却丝毫不影响人们尊敬我,他们对我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连曾经看不起我的贵族们都在歌颂我和凯斯特诺那史诗一样的爱情。
好想翻白眼…这些人态度转变得这么快,翻脸比翻书都快,我感觉他们脑子有问题。
实在是不想看到他们,我吐槽他们打扰到我享受甜点,可这些不会看人脸色的家伙不仅没有离开还再三道歉,说会竭尽全力补偿我的。
"什么都可以嘛?"我说,"给我来一盘雪球糕。"
雪球糕是冰城的一种传统点心,状似雪球,王城里很少有人会做。贵族们只有向可怜的糕点师施加压力,做了二十多盘没一块合我的胃口。
我丢下糕不吃了,步行到河边,一群人跟着我。
"哎呀,我的戒指掉河里了!"
我刚想下水找就被制止。
"使不得,您可是未来的王后。"路过的贵族纷纷像下饺子一样往河里跳,这儿找那儿捞,还是没找到。
我忍不住笑场,忽然,一个穿着便衣的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这不是阿廉嘛?大宰相最信任的秘书?"
快一年都没见到他了,我差点没认出来。阿廉穿着便衣,发型休闲和之前在权力塔时变化好大。
"我早就不是大宰相的秘书了。"阿廉说。
阿廉的长相、气质没有半点像伊利斯的地方,也不再是大宰相的秘书,让我提不起捉弄他的兴趣。
河里的贵族在奋力找戒指,只有阿廉看见结婚戒指还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我也没有掩饰,"没错,我在故意捉弄他们,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不,你救了凯斯特诺王子。你是世上心肠最好、最慷慨大方、最有才华的人。可笑的是我,我太愚蠢了……"
我干笑两声,"你这拍马屁的本事——"
"不,是真的,"阿廉相我坦白,"在权力塔时,我曾经借着大宰相秘书之便向伊利斯传递过很多消息。"
"什么?"
"不止是我,很多人身边都有伊利斯收买的眼线。"
难怪许多事情伊利斯总是先人一步知晓。
"你是因为伊利斯才不当秘书了?"
"其实——"阿廉向我坦白,"我心底里并不认同权力塔长久以来排除异类的做法,我觉得凯斯特诺总督温和又宽容…可我是大宰相的秘书,面对他激进的贵族主义我不敢站出来反驳也不敢表现出来。"
"早在一年前,大宰相逼迫他的儿子鲁西奥在出海的途中杀了凯斯特诺,我就决定不当他秘书了。凯斯特诺没有做过什么,只因是个魔族人就直接判死刑……我心理上接受不了。可我除了辞职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将消息透露给伊利斯。我以为同为国王养子的他多少会看不下去,他有可能会出手制止,殊不知那正是他计划的…我那时实在是太蠢了!幸好,鲁西奥是个明事理的,没有不知所以随大流,也没有像我一样懦弱…"
静静听着,我想也许,图兰特王城的未来还是有希望的。
我问阿廉,"你不在权利塔工作了,你是希望我给你一份职位嘛?"
"不用。"
"真得不用?"
"真得不用,这一年来我在管理自家的田庄,挺好的。"
"那我给你钱财?"
"更不用,我有衣服穿有饭吃,又不穷,我以前就是太看重钱和权力才做了那么多错事。"
阿廉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此次前来,我只想祝福你跟凯斯特诺王子幸福。纵使阴谋与黑暗,你们就像污浊沼泽里的唯一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