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iet chaos 三十五岁之前 （一）并没有什么好讲的一天

那天的天气并不怎么好，早晨我出门的时候看了好几次挂在墙上的钟表，我总担心还不到六点，其实已经九点半了。

我走在路上希望能下点雨夹雪什么的，可是到公司的时候太阳已经露出了小半边脸，嗯，确实如此，天空仍旧灰蒙蒙的。

其实那一天并没有什么好讲的，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好讲的，如果有人想认识赵军，他到是个不错的话题。

我记着赵军走出我办公室的时候，谭飞背着手站在我身后的玻璃窗前使劲啐了一口唾沫。

赵军毫不介意，他长了一张了不起的大方脸，我给你说他的做派跟他这张脸一样的了不起，他转过身故意用夸张的手势向我做最后的告别，我示意他关上门，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第一次和他坐在一个饭桌上时，他打着嗝冲我说他宁可一周不洗澡也要每顿饭吃上两瓣大蒜，那时候我们在一个油腻昏暗的餐馆里，吃饭的人像一头头牲口，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只知道埋头吃饭，“大蒜能消毒。”他摸摸快要破皮而出的西瓜肚说道。
妈的，我才不管吃大蒜是消毒还是中毒呢，我只希望他能刷刷他的牙，他的嘴快贴到我脸上了。我给你说，这一套我是领教够了。

我和赵军是高中同学，确切地说我们只做了一年同学。
是这么回事，高一上学期我办了退学手续，年轻的我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然啦，现在的我也是这样，只是很少有机会证明，嗯，没有几件事能让你停一停，能让你兴奋地睡不着觉，没有，更多的事是催着你睡觉，而你睡一觉就把它忘了。
我做事和说话是一个样的，你别指望我能有个逻辑，当然，我还是希望你听得懂我的话，别插嘴问这问那，我希望你能不懂装懂，是的，我希望你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这很重要。

我说我退学了，我刚出校门就把书包扔了，呃，我把它挂在树上了，当时我太冲动了，我是说我不该把我的书包挂在树上，我不该那么做。

我在外面瞎混了一年多，总的来说我足够的幸运，我捞了一笔，但这并不完全归功于我的劳动，我得承认一些老实本分的朋友可能总是头顶晦气，你身边肯定也有这样的人，他们勤劳朴实，手一辈子只放在自己的裤兜里，可日子过得很辛酸，这确实是让人着急上火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我的意思是在我手头相对宽裕的情况下，我觉得我应该干点什么，干点能让我沉静下来的事，那时候我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儿了，这么说吧，让我闹心的是我开始考虑“我是谁，我将去何处？”这些挺吓人的问题，后来我在地摊上翻看了一本书，这会儿我连书名都忘记了，但当时我突然就决定考大学了，相信你也有过这种冲动，就是你突然想干一件事，不干不行的那种。

我找到了曾经的班主任，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男人，虽然他讲课的水平有限，却值得尊重，我们得明白一点，对任何人和事都不能有过高的要求，所以我说他是个挺不错的数学老师。

那天我不识好歹地穿了条破洞的牛仔裤，他很不满意，就拼命地对我讲人生道理，唉，他真是拼命啊，我猜他是怕我听不懂，他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没有能力理解深奥的东西，或者他给憋坏了，到后来我更认定他是憋坏了，他满脑子经纶什么的无处释放，他管不住他的学生，他一讲话下面就乱成一锅粥，学生说话的声音比他还要大，这全拜他老婆所赐，她一手造就了他，她整天对他呼来喝去，有时候专门跑到学校训斥他一顿，她结结实实地导演了他悲催的生活。

她太他妈的慷慨了，你一进他们家门，她就不停地在你面前晃荡，对你嘘寒问暖，打断你同老师的对话，她身体臃肿，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头皮上，我想提醒她不妨做点清洁的工作，我真怀疑他们怎么能在这个猪圈的地方喝下一杯水，这里的空气简直能把你的鼻孔堵死，我刚要说点什么，她却转头教训起她的老头来，习以为常地当着晚辈的面指责他，但是男人笑呵呵的，搓着手。

我是说，我的老师心情格外好，他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桃李满天下，现在他的学生专门跑到他脚边聆听他的教诲，他得多么快乐啊，你听听他对我费了多大一箩筐的口舌就知道他的心情了，他的声音像收音机的电池快没电时的效果，半夜我听鬼故事时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我想待会我就去买两节耐用的电池，这声音逼得人抓狂，我给你说我走神是因为我的腿麻了，我足足坐了三个小时，但是他仍然诲人不倦。

他喝了两茶缸的水，你一定在某部倒霉的电视剧里看到过那种能盛半壶水的茶缸，他也不上厕所，而且他认为别人也没有这种需求，我就是搞不懂这一点，有时候他同其他科目的老师调课，将两节大课连在一起上，也就是他将占用一上午或者一下午的时间连续上课，中间没有休息，这种情况下，我们谁也不敢喝一口水。

嗯，他终于发现我该走了，我注意到他不时地看墙上的钟表，大概是做饭的时间到了，他还真行，有次他讲课的时候说“这个菜一块八”，他面朝黑板写了一个公式，就在他写公式的时候，他说了这句话，我希望他老婆能对他好点，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要她，我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会要她。最后他让我记住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对今天的决定负责任，我忙点头，我别的不会就会负责任。

我记着我很快就入学了，并且直接跟着他的高三班上课，后来我听说他费了很大的周折，他当然有给他的混蛋领导送礼，但是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装作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小地方不送礼难办事，我一度看不起这个地方，等我长大了，我发现我真是孤陋寡闻，我不该对我的家乡抱有偏见，也许我应该爱它，嗯，事实上我爱那片土地爱得深沉。

这样，我就和赵军做了同桌，他有个在县什么局做副局长的爸爸，他开口闭口就是他爸怎样怎样，所以他这个爸爸无处不在。那时候我一心考大学，总是废寝忘食什么的，我都要崇拜我自己了，所以当赵军大清早就开始废话连篇时，我替他悲哀，这个活该倒霉的井底之蛙，他看不见外面的风景，他的世界就井口那么大，还有他的爸爸，他也令我发愁，我给你说，我总是替别人操心。

我庆幸我抓住了大把的好时光，现在我也承认这一点，我不是说我考上了大学，那确实是一所不错的大学，它对我全部的意义是让我遇到了童阁，我对她一见钟情，现在我找不到她了，她对我是没什么情感的，她是个特别的女孩。嗯，我爱她，我很高兴，我是说我很高兴能够爱她。

现在，我坐在办公桌前回忆着在最好的年龄我做了什么，我经历了什么，事实上，我并不在意我学了什么，而是我怎么学到的，我很充实地那么做了，结果不重要，也许结果会改变你的人生轨道，但那算不了什么，换条路也是能走的，关键是在那么重要的年龄你不能浑浑噩噩，对，不能碌碌无为，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你不能羞耻地说，妈的，我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