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命——疫情中的ta
灰色席卷,4.4没有欢娱。
烟尘铺盖,温臭的尾气在钢铁车流中转了个圈又卷向了灰蓝色的天空。一只麻雀拉了坨粪便不偏不倚的砸到了路边的长椅上,麻雀的高空抛物扬起了长椅上的一小片灰尘,一个紧紧包裹着破碎衣物的流浪汉抬头看了眼长椅扶手上迸溅的黄白色分泌物,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去,灰黄的棉絮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塞进怀里,这可是过冬的宝贝。
咳咳,有个路人咳了几声,流浪汉见他面色略显苍白,和他那整齐的白发一样,流浪汉感觉到点点飞沫溅在了自己的脸上,还有一股子海鲜市场的鱼腥味,他伸手擦了擦脸,手上的黑色和让脸颊更显沧桑,他想了想自己好像才不过三十多岁。
他快要记不清了,他的家人在一场大火中全部离去,一个橘红色的身影把他从火海中推了出来,钢梁砸落,那一抹橘红和他的左小腿碎到了一起。可笑的是他还没见过橘红的正脸,一句谢谢也没说。他厌恶那件碎掉的西装,出院以后他逃离了那座已经无亲无故城市,连同西装革履的曾经,他又想了想,只记得烟草呛人的臭味,和焚烧一切的恐惧。
越来越多的人醒来了,他拾起来光滑的木棍,这是他从一颗樱树上折下来的,它大概与春天无缘了。樱棍上还有点点的凝固物,这是那只麻雀做的好事,他抓了把黄褐色的土壤,将樱棍和长椅上的粪便通通擦去,他可不想因此长椅没人坐,这是他和别人共享体温的最后一种方式了。
北风吹来,他更加清醒了,他记得往年的今天夜里就要看春晚了,和家人一起,今天他没有家人,他看不见别人的热闹。他摇了摇头,拄起了樱棍前往公园的人造湖,他要去吃点干净的冰,顺便洗洗脸洗洗手。他想起来了咳嗽的老路人,希望他的飞沫不要落在别人的脸上。
在早餐车旁的垃圾桶边饱餐一顿,他看着晨练的大爷大妈们,僵硬的躯干在扭动,头上稀少的白毛被风吹动,他们穿的可真少啊,咳咳,他又听到了干咳声,一个姹紫嫣红的大妈在和其他的大妈扯着家常。他看到一阵阵的哈气被喷出被吸入,他仿佛又闻到了鱼腥味,像极了不远处腐烂的海鲜市场。
中午飘起了小雪,让他想起了这里的樱花,他还没有见过,只是听闻。灰黄色的棉絮在灰白色的雪中显得落寞,他也和鲜亮人们格格不入,他曾经也是那么光鲜,是的,他想起了一些曾经。
医院里的护士给他解开了束腿,医生给他推荐了一款最新式的假肢,他熟练的输入密码支付了高昂的治疗费,顺便买了个假肢,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钱。他曾经的家已不复存在,其他的房产只能叫做房子。快入秋了,他想起小女儿曾经想要去看武汉的樱花长廊,他从真皮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假肢还是不太方便,他粗暴的将它卸下,蹒跚的出了门。
已经来到这里一个月了,他开始忘记曾经的自己,好在只是选择性失忆不是失智般的自毁。他的钱包已经丢了,满眼都是樱花树,可他们没有小阳春,一片光秃秃,不是女儿描绘的那样美丽。他折了支粗糙树干拿在手中,肚子在翻滚着他走向了第一个垃圾桶。
夜晚来临了,仍有不少的人在超市排着队,一个匆忙的妇人从他的身边跑过,他感觉得到她浑身的脂肪都在颤抖,当时在躲避着些什么。他捡了个小面包,包装袋上有一丝的水迹不知是唾液还是什么。他踹到了怀中,这可又是一顿丰盛的早餐。他在公园广场的电子屏幕上看了一会春晚,节目很欢快,他却觉得吵闹,他转身要回长椅休息,一则插播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拍去长椅上薄薄的雪花的时候,插播的内容在他的脑中回荡,人传人,飞沫,隔离,减少外出。他伸手抹了抹脸,鱼腥味似乎还在,他闭上了眼蜷缩在了长椅上。
一周过去了,他戴着小朋友送的口罩在人工湖边坐着,天空很蓝,街上也很安静。他已经很少没去翻垃圾桶了,一是因为那个酸臭的绿桶很少会有食物了,二是因为一群穿着红马褂的孩子们,她们会给他好多食物,还有一个小女孩偷偷塞给了他一个鸡蛋,鸡蛋被他放到了衣服的最里面和各种各样的磁卡放在了一起。他想起了他的女儿,光滑的樱棍没有了丝毫的绿意,可那些和女儿差不多大的他们有,他看到了。他的体温升高了,身体时不时会有些打颤,他强忍着嗓子的不适开始躲避着红马褂们,生怕鱼腥味熏到了他们。
他开始呼吸不过来,一棵光秃秃的樱树在他的背后,左手抓着的是那根樱棍,天空更加明亮了,他抬头望了眼天,望了眼树,最后一眼还没有樱花吗?
他做了一个很长更长的梦,梦里他和妻子和女儿一起来到了这里,樱棍不是光秃秃的被拿在手里,它在树上被花团包裹着,女儿说了一个词,花团锦簇。他们在笑着笑着,周围没有火,也没有雪只有一片一片的樱花,很美,像极了妻子和女儿的眸。
再次张开眼是一片白色,滴滴答答的声响很有节奏,他躺在舒服的床上一个白影飘到了他的身边,这个人似是和之前的他一样为了抵御寒风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不过白色看起来安全也更加寒冷。他没有动,也动不得,他吃力的睁大双眼,仿佛要刺透那蓝色的护目镜。“感觉怎么样?”无声的世界里的第一句话。
一个年轻的志愿者看到了倒在树边的他,年轻的志愿者认出了这个安静的流浪大叔,他拨打了120,一群白色战士将他送进了医院,他还活着,还紧紧抓着樱棍,嘴角仿佛还有一些鸡蛋屑,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送出了医院,没有人接待,也问不出结果,医院的人好像知道了他的身世,将他送到了志愿者服务站点,他还是很安静,像极了角落里光滑的樱棍。年轻的志愿者们很快就接纳了这个安静的大叔,他们惊讶各种数据在他的手中自觉排列,越来越多的物资开始汇聚到这里,他们的工作逐渐繁忙,大叔的安静仿佛也恰到好处。红十字会的丑闻被曝光,年轻的志愿者们深恶痛疾。他开口问哪里靠谱,因此他知道了韩老师,他取出了几张卡,密码是女儿的生日,他让年轻的志愿者把里面的数字全都捐出。那个偷偷塞鸡蛋的小女孩陪他去了银行,她惊呆了,一次次输入密码后是越来越多的数字,他没有说话,银行经理也没有打断他的操作,一次又一次,直到手中还剩下了最后一张樱花卡,他低头看了看粉色的卡片,良久,他猛的冲了出去,简陋的假肢不堪重负,他望向了街边,樱花树已经抽芽,花苞也开始探头,他将樱花卡揣进了最深的怀中,他要等到开花的那天。
四月四日,小区一楼一个简陋的居民房中,手机上到处都是灰色的页面,他拿起了老朋友,没有去管窗外的车鸣和摄人警报声,打开图库,翻看一张张亲手拍下的樱花图和女儿欢笑的照片。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已经十点零五了,他要去和年轻人一起工作了。他习惯性的拿起了樱棍,他想了想,又放到了床上,换上了宽松轻便的运动服,走出了家门。
倒在一边的樱棍再也开不出花了,可它陪他踏过了生死,其他的樱树花开正灿,它也不会被人忘记。
我渡你越过了深渊,请你代我看樱花灿烂。
以我薄命,续你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