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义
梓樱
那天,你捧着越过千山万水、辗转半年多来到你手中的《情书》,脸上愤世嫉俗的线条变得柔和,似自言自语:“这个只重‘名’和‘利’的世界,认识‘情义’两字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送书人道:“至少我们是幸运的。”你们对视,随后开怀大笑。
对于稚气未退就远离城市、插队农村的我,在到处可见大字报小字报的世界,谁教会我认识“情义”二字?不就是你们?
是的,认识“情义”,源于那每日早晨,你用卫生所隔壁、大队豆腐坊中的热豆浆为我冲好的鸡蛋花。你说:“你现在还在长身体,需要营养。”结果,我的长脸被吹成了满月。“夜晚的出诊我包了,你不用操心。”言下之意:女孩子晚上出诊不安全。
广播里传来知青可以参加高考的新闻,你连着几天催我:“你怎么还没动静,还不赶快回城补习?”望着你,不知如何作答。当时修堤大会战工地和诊所都需要人,我怎么能擅离职守?你没读我的眼神就懂了,干脆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
高考紧锣密鼓地进行,考生文理科意向摸底表下来了,战友急得来找你商量,该不该叫我回去。你说:“不,时间对于她太宝贵,我知道,她肯定学医,就按理工农医类给她填。”
我要走了,你送我个红皮日记本,菲页上有一首诗,“义兄义妹”四字是我记下的全部内容。
到校后,我写信向你汇报学习情况,一封又一封,却从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猜是你舍不得邮票钱,特地寄上几张邮票。你来了封短信,短得让我心如枯井:“时间宝贵,不要分心。”
我渐渐进入状态,渐渐把你搁置,渐渐把你淡忘。
二十多年,我学习,我工作,我结婚,我生子,我升迁,我飘洋过海……但我很少想起你。
然而,“情义”却早已把我染透,透在骨子里。背上行囊,同时背上“情义”──浪迹天涯,“情义”是我的伴侣;冬夜独寝,“情义”是我的暖被;即使身有所属,“情义”仍是我不离不弃的知己……
那天,我站到了你面前,又听见你爽朗的大笑,张大的口中,露出一排被烟熏黄了的牙齿。老屋边,三层高、每层七间的红砖房已经成形。我一步步登上内墙尚未完工的楼梯,笑着问:“有没有给我留一间?”你说:“有,你挑吧,喜欢哪间就给你留哪间。一间不够两间,一间书房、一间卧室怎样?”知我者,义兄也。
登上屋顶,举目是一片葱绿,稻谷正在结实,辩不清哪儿是我曾插秧、哪儿是我曾挥镰的水田。足下,是水泥地的晒谷场,我好奇行医的你还种地。你说:“农人离不开土地,摆弄摆弄自留地而已。”我不敢问你与嫂子到过多远,县城?省城?只心里暗下决心: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拐到一个很远很远,你们没想过也没去过的地方……
原载于《世界日报》副刊,2004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