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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老妈讲诺贝尔奖 (1)啁啾
如今最热门的追星就是诺贝尔奖了,连老妈都追。
十月初的两天几大微信公众号都在那儿热火朝天的直播,老妈看了一篇又一篇,最后学了一个新名词叫“啁啾”(读成“周揪”,不是稠秋)。她说好多文章大同小异,都是新闻稿式的快报,没人愿意慢下来讲清原理。老妈人老思想不老,她觉得能得诺贝尔奖的科学一定得有点新奇的点子,这“啁啾”能得奖,一定是个能说服全世界科学家的好点子。
长假时去看她老人家,一进门就问我为啥激光要超短才能获奖? 新闻里说短的激光比长的激光更强,可是常识里不是说光照的时间越长作用就越强吗?
吃饭的时候,我妈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又缠着我问‘啁啾’。为了不冷落大家,我就提提先旧事,说您还记得咱们院的三德子和小娟吗?
话音没落亲戚们就七嘴八舌说起来了。那时我还小,住的是北京的大杂院,就是每天早上要到胡同口公厕倒马桶的那种。三德子比我大几岁,中学没毕业就去广州深圳跑单帮,经常带回些稀奇古怪的洋货在院子里炫耀。有天吃晚饭的时候说要给大家照“全家福”,当时天擦黑,人脸都看不清了,可是三德子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壳的“傻瓜”照相机,到每家的小饭桌之前咔嚓咔嚓几下,小盒子发出闪电一样的炫目白光。
之后大家都没当真,快把这事忘了。可是三德子下月回来,却带回了一大叠鲜艳的彩色照片,每家都有。这绝对是院儿里的大事,当年在北京只见过‘海鸥’牌的120 相机,结婚时都能当彩礼,但海鸥相机只能在大太阳天照照黑白的照片,光线稍差点就虚了。而三德子那么个破‘傻瓜’竟然在看不见脸的黑天照出清晰而色彩鲜艳的照片,这让我们院一下就在胡同里出了名。所有的街坊邻居都记得这件事,有人还说那是他家第一张彩照。
六姑抢着说,当时她就发现了三德子和小娟的秘密:“照片上的小娟抹了红嘴唇。说明肯定是在照相前就跟三德子串通好了”。
老妈也跟着大伙儿一起欢快的乐,我趁机对她说这就是短的光照比长光照更强悍的例子了。那时院里家家晚上点个三瓦的小日光灯管,几米外都看不清人脸,更别说照相了。而那傻瓜相机的闪光灯竟相当于一个1万瓦灯泡的亮度。因为闪光灯只在照相机快门开启的时候亮百分之一秒,时间那么短,所以一万瓦也不会把盒子烧坏。而且时间短用电就少,一个小电池竟能保证三十六张照片张张得到充足的照明。如果用傻瓜机里的电池点那3瓦荧光管,就只能点一分钟不到。
老妈好像听明白了,说这不就是刀刃越薄刀越快的道理吗?闪光时间的越短,能量就能更集中,发挥更强悍的作用。我趁老妈明白的时候接着说,所以产生超强的激光器不是靠大,而是靠亮的时间短,就像灯管和闪光灯。同样的能量,如果亮的时间只有1万亿分之一秒,就等于把瞬间的亮度提高了一万亿倍”。老妈明白了,原来这‘啁啾’就是把闪光变短的技术啊!快说是怎么回事。
为了给老妈讲清怎样把光成短短的一闪,我用路上行军队伍作为例子。如果1000士兵排成稀稀拉拉一队,用1000秒钟时间通过一个街口,算算人流密度就是每秒1人(1000人除以1000秒)。而如果军官命令士兵排成十人一排快跑,就可以用10秒时间通过这个街区。而人流的密度就是每秒100人(1000除以10),提高了100倍。而如果1000人参加赛跑,所有人都憋足劲集中在起跑线上等着。发令枪一响1000人用0.1秒冲过起跑线,瞬间人流的密度就达到每秒1万人(1000除以0.1)。 这三种情况里,稀稀拉拉走相当于点个3瓦管灯,跑步相当于闪光灯,而比赛相当于激光器。产生激光时先用普通灯射进一块晶体里聚集能量,就像一群人憋着劲等发令枪。然后把能量一齐变成光子,步伐整齐地射出去,就形成了激光。
但是产生激光器是不用发令枪的,让光子步伐整齐射出靠的是‘抢跑现象’。
赛跑时经常出现抢跑现象,就是大家都憋足劲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不等枪响先跑了,别人一看人跑也都下意识地跟着跑。激光器里也是这样,晶体里聚集能量本来是憋在晶格的电子云里的,当聚集到极点的时候,如果有一个光子窜出来,就使路径上的能量转换成很多的光子,而很多的光子会使更更多的能量变成光子…… 如此的滚雪球效应,使整块晶体里大部分能量一瞬间变成短短的一股强光子流,行话叫一个“短脉冲”。老妈一听乐了,这不就像阿Q正传里说的,打土豪吃大户的时候需要“同去,同去”吗?
这时候亲戚们的注意力早就转移了,七嘴八舌地争论明星漏税该不该坐牢的问题。而老妈却埋怨我扯了半天,还没说出为啥需要啁啾。
我从桌上的狼藉的杯盘中拣出一只“滑水”(红烧鱼的尾巴),一边咂着一边慢慢说,所以提高激光的亮度就是把光脉冲变得更短。好像把街上行军的队伍变短来提高人流密度。但人流密度密度越高,就会走得就越慢,然后越慢越堵,越堵人流密度越大,最后后面追上前面,出现踩踏事件。
在激光器里,也会出现光子密度越大速度越慢的现象,行话叫 ‘克尔’效应。因为克尔效应,晶体里的光柱也会越强越细,越细光子密度越高,最后出现‘踩踏事件’让 光柱突然憋死在一个点上,并把这个点烧坏。而今天得奖的这个‘啁啾’就是破解光子踩踏事件的神器。实际是先把短脉冲变宽,比如本来是一太秒(10-12秒或一亿亿分之一秒)变成100太秒,扩宽了100倍。这样它就能顺利地通过晶体不憋死,然后从晶体里出来以后再用下啁啾把光流变回一太秒那么短,就产生了超强的短激光。
今年得奖的莫雷教授在1970年代末成天就琢磨怎样把激光做得更强。不光是他,世界上好多人都在那琢磨这个事。可是自聚焦是个自然规律,只要这门槛在,激光的强度就是提不上去了。于是有人就琢磨土豪式的办法,用好多块大晶体做一大堆激光器,这样每块晶体里就光就没那么强,不会憋死。之后再把所有晶体里的光合起来,变成强光。
莫雷教授是靠聪明打败土豪,想出了用啁啾放大的办法来解决自聚焦问题,这样一个小装置就能胜过一大厂房的巨型激光器,所以他的发明也叫“桌上太瓦激光器(T3激光器)。
怎样实现上啁啾呢?据说他有一天去滑雪,坐上滑雪的缆车突然来了灵感,到山顶后雪也没滑,坐缆车又下来,一头扎进实验室。灵感哪来的呢? 据八卦消息说是因为看到了缆车上那长长的缆绳。当光在长长的光缆中跑过的时候,红色会跑得慢些,蓝色快些,这样就出现了上啁啾过程,这有点像让赛跑的人通过长长的赛道,有人快有人慢,逐渐人流就稀薄了,能安全通过街区而不出现踩踏。上啁啾过的光就能够安全地通过激光器放大(放大就是用抢跑的办法招来更多的光子),然后再缩短变成超强激光。
我给老妈看一张今年同获诺贝尔的女教授的照片。她身旁就放着一大卷用于上啁啾的光纤。他俩的第一篇文章用了1.4公里长的光纤。拍照时她才二十多岁,是莫雷教授的研究生。
亲戚们一听是中年教授和年轻女学生的故事,呼啦一下围过来,对她的毛衣和眼镜评头品足。我赶紧解释那眼镜可不是70年代的时尚,而是防止激光伤眼睛的保护目镜。
(2018年10/15 深夜于华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