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湾金黄色的偏旁
从葫芦湾微醺的黄昏里走出来,朋友大概想起了永和九年的那场醉,说今晚应该写点什么。其实,我已经沉醉不知归路,连汉字也逮不住了。虽然念叨葫芦湾二十年了,但是我从未真正走进去过,时常掠过的只是葫芦湾的偏旁而已。
先把时间拉回到十八年前。那时候,我在天台山景区工作,通往景区的主要是西线,“一路青山和绿水,满眼秀色上天台”。每次上山下山,途经白鹤山与九里泮之间,都会与”葫芦湾”这个地名相遇。很多人说过,这里别有洞天,世外桃源,可我也是最近几年才去过一次,而且是来去匆匆,浮光掠影,并未深刻领会到其中妙处。
多年以前,听说有人相中了这个葫芦岛,准备投资开发旅游区,让人们对一方水土的未来充满了想象。然而,到如今,它还是原来的样子,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了,应了《桃花源》那句“无论魏晋,更不知有汉”。三年前的春天,有一群诗人在葫芦湾举行过笔会,他们纵情山水之间,放浪形骸之外,把葫芦湾写得诗情画意,让人艳羡不已。
每个人内心都长着一条名叫“春天”的虫子,一到油菜花开时节,就会蠢蠢欲动。特别是被疫情禁足以来,没有人不想找个地方,摘下口罩,真真切切地感受大自然。这时候,离城两公里的葫芦湾成为很多人的首选。在摄影师的带动下,大家都要去葫芦湾打个卡,把照片晒到朋友圈,更多人慕名而来,葫芦湾很争气,从不让远来的游客失望。我想这个春天我必有一次葫芦湾之行。
在一个春阳暧昧的午后,青铜秀才约我去葫芦湾采风。车从邛芦路刚拐入村道,一个油菜花盛开的半岛就映入眼帘,但见河水绕岛而过,白鹭贴水而飞。如果有一架无人机,可以从这里起飞,就可以看见”葫芦湾”名字的来历。我们从右边沿着河岸前行,沿途分布着各种苗圃,镶嵌着一些油菜花田,川西民居聚落星罗棋布,还点缀着一些工厂,有个纸厂显然已经关闭多年了。我们最后回到了出发的地方,相当于划了一个圆,我猜测这应该是划出了一个葫芦。
葫芦湾三面环水,四面环山,大约在葫芦的中部,有一座大桥,两岸零星开出几片油菜花。从桥上过河,突然闪出两三条半新半旧的老街,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油菜花田中间怎么会藏着一个老去的场镇?我在街口找到一个旧标识,说这里原来是元兴场。我想起邛崃乡土专家杨辉祥曾经作过田野调查,据民国志介绍,这里过去是水陆码头,一些农村物产从元兴场中转运往成都乃至更远的地方,从整齐的街道可以看出曾经的繁华。在交通改善以后,元兴场失去了原有的功能,降格为元兴村,逐渐被葫芦湾的光环遮蔽了,沦落为一段沧桑往事的见证。
“发现”元兴场,是我此行最大收获,可惜只是走马观花,期待着不久再来作一次深入的田野调查。我并没有在葫芦湾找到大片大片临水盛开的油菜花海,只是在入口看到对岸的河湾处,油菜花开得正艳。此岸地势较高,一张照片拍过去,很有航拍的效果。很多人发布的葫芦湾油菜花,就是从这个角度拍的,已经成为网红景点,代表着葫芦湾的旅游形象。其实,那个色彩鲜艳的半岛已经不是葫芦村了。
我们想离油菜花更近一点,但是没找到过河的桥梁。问旁边正在搭建土耳瓜棚架的乡亲,乡亲遥指白鹤山方向,说只有从下面的白鹤山大桥才能绕行过去。
我们按照指引方向到达彼岸,找了块荒草丛生的空地把车停好,到处寻找通向河边的道路。在一片吐着新绿的麻柳林,我们找到一条伸向油菜花海的林荫道,旁边还停着两三台车,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了。路上遇见几株横着生长的麻柳,枝条上挂着破碎的油布,在风中花枝招展。这些大树小树都是被洪水冲倒后,又倔强地长出了新枝,非得要去证明“病树前头”也有”万木春”。
我们要穿过油菜花田才能到达河岸,花间小道越走越窄,窄到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田埂。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蒿草丛中,即使把腰弯得再低,仍会不小心撞落些花瓣在身上。好不容易走到油菜花丛尽头,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拐了个急弯向东流去。对岸就是葫芦湾的边缘,杂树参天,鸟鸣啁啾。这里应该是观鸟族经常拍摄飞鸟的地方。在深深浅浅的河流里,一群鸭子在嬉戏,辨不清是野鸭还是家鸭。河滩上卵石平铺,杂草丛生,杂花盛开,最鲜艳的是紫红色的江西苕和广东苕,它们把我拉到了旧时光。小时候,农村条件不好,吃苕尖充饥是常有的事。
葫芦湾像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南河紧紧抱在怀里,给它以营养,给它以精神,宛若一个穿越版的桃花源。朋友的朋友听得有这样的宝地,迅速赶来汇合,在卵石上铺起坐垫,摆出卤菜干杂,泡上新茶,斟上老酒。大家席地而坐,拿春风喝茶,就往事下酒,从油菜花铺开话题,谈到禅学谈到缘起缘落。无论旧朋友新相识,一切尽在酒水里,一切尽在春风中。潺潺河水,软软春风,教人沉浸在曲水流觞里,不知不觉已到傍晚时分。
2020年3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