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
大片大片的水涌过来将他包围，压迫着胸腔，那种感觉令人窒息，猛然惊醒，汗水从脸颊滑落，带着温度瞬间没入身下的床单，留下一个不规则痕迹。
默
一
午后的风从村子里掠过，门前的柿子树摇晃了一下，带着熟悉的闷热袭面而来，树上的蝉知了知了的叫着，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疲惫。
太阳在西山悬垂，把地面染成一片金橙色，碧绿的河面反射点点银光，这个时候村民们大多劳累一天回家了，很安详，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可以看到有几家已经炊烟升起。
“怎么还没回来？”语气很尖利，脸上是朴实也有市侩，扎个马尾，没有什么花样，梳地很整齐，上身一件细碎印花的蓝色寸衫，下身一件黑色宽松的裤子，在农村最常见的打扮，这是谢小勇的奶奶。
“你管他，玩够了就回来了”把锄头从肩头放下，拿出一只烟，拿烟的手就像干枯的树皮，失去了水分，指甲是黄带黑色的，由于长期在田里接触泥土再也洗不掉的，打火机点了几次，从鼻子里喷出烟雾，眼睛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和平静，老人静静的眺望着远方，似乎在回忆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几百米的距离之外，一条鲜活的生命正在流逝。
“哎呦，热死了，那边池塘我们去玩一下吧。”两张年轻的面孔，“这不好吧。”谢小勇想起了她奶奶一直在他耳边呵斥他不准去水边玩。“没关系，就玩一下，我下去，你要不在岸边好了。”说着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看着在水里玩得欢快的‘铁牛’，谢小勇心里有点雀跃也有点不安，铁牛是村里的孩子王，最调皮捣蛋的就是他，家长们经常告诫他们不要和他在一起玩，但对于孩子来说可不知道好不好，只知道玩的开心就行了。
“快点下来啊，没事的。”铁牛在水里向谢小勇大声喊，“算了吧。”最终还是奶奶骂声战胜了内心那蠢蠢欲动的小人。
“切，没意思。”
远看铁牛越来越靠近池塘中心，“上来吧，这么晚了。”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谢小勇忍不住喊道，等下估计少不了一顿念叨。“好，晓得了，啊，踩到烂泥了，你等一下。”谢小勇忙从池塘边站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等一下。”他正在努力把脚伸出来。谢小勇放心了一点，他看着他“好，你快点。”
脚没有拔出来，反而越陷越深，铁牛终于慌了，“救命！小勇！！”下陷的速度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水已经到脖子了，谢小勇睁大了眼睛，他很慌乱，想想也是，10岁的少年郎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他环顾四周，想找一个长一点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把他拉上来，他看见一根断了的竹子，周围也就这根竹子长一点了。
谢小勇连拖带拽的把那根竹子去够铁牛，可是不够，他把手再伸长一点，再长一点，“你过来一点，抓住啊！抓住啊！”水已经淹没铁牛的头顶了，他在水里挣扎，头一下上一下沉的，这个时候他已经看不清方向了，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好像是谢小勇的声音。啊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想着奶奶在干嘛呢，她肯定在等我回家吃饭，哦，回家吃饭。最终他的头再也没有起来，谢小勇在岸上愣住了，竹子啪的从手里掉落，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他狂跑了起来，“救命啊，救命！”慌张恐惧充斥了他的脑子，到后面他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只知道一直往前跑，直到看见一个人影。
二
一颗石子打进水面，扰乱了一村的平静。
第一个村民发现谢小勇后，立马让人去通知铁牛的爷爷，村民们合伙去救人，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嘴唇发青，铁牛的爷爷一直在拍他的后背，企图他心爱的孩子能再睁开眼看他一眼，铁牛的奶奶一直在哪里嚎啕大哭，“我的孙子啊，我的孙子啊~啊”，她还等着他回家吃饭呢，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奇迹，至少铁牛的爷爷没遇到过，他的孩子再也没能睁开眼。
在这个不过百号人的村落，门对着门，邻里间有个什么事都知道。
如果死的是个老人，安详的走了，或许大家还没太大的反应，人老了迟早要死的，没病没灾的逝去便已经很好了，失落也好，悲伤也罢，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后唏嘘一下，唉～周围的人都走了，看了下西边的太阳回屋去了。
可是不是，这是个孩子，是个10岁的男孩，先不说这是男孩，单是这条如此年轻的生命突然不存在了就已经是件大事了，何况还是个男孩，哪怕现在提倡男女平等了，在村子里家里没个男孩还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石破天惊，消息立马传开了，本来村子也不大，整个村子都沉寂下来，蝉也不鸣了好像是在为生命哀悼。
大家都在议论这个事，谢小勇感觉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里总是藏着什么，但或许只是他心里作祟，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个好觉了，总是半夜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
其实没有人说谢小勇什么，毕竟只是个孩子，怪他没有打电话报警吗？别闹了，在农村10左右的孩子根本没有手机，就算打了又怎么样，这里实在太偏僻了，等车来都要半个小时，再者说你期望一个10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呢，就连铁牛的爷爷奶奶也没有说什么，能说什么呢，怪他没有把他的孙子救上来吗，能怪谁呢。但是大家看谢小勇眼神还是不一样了，或许同情或责怪或怜惜，这让他很压抑，不再出去，学校里也请了假，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谢小勇的爷爷奶奶也感觉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们把谢小勇的爸妈叫了回来，谢小勇看到原本只在过年时候回的爸妈回来了也没有想象中高兴。
他不知道他们谈论了些什么，只知道出来之后，爷爷说他要离开这里了，换一个地方上学，接着叹了一口气“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走了好，都走吧……”便进房间去了，黑漆漆的房间像是一张大口要吞噬什么，爷爷的背影不再挺拔，佝偻着背，感觉瞬间就苍老了十岁。有一瞬间，谢小勇很想哭。
三
小佳感觉最近已经好久没看到小勇了，从那天铁牛不见了之后，她看到哭的撕心裂肺的铁牛的家人，小勇就在人围起来的圈子外围远一点的地方，他好像没看到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她有点担心他。
在学校也没有，老师说他请假了，她也不能去他家找他，奶奶一直告诫她这个时候不能去他家，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小佳能感觉到那沉闷的气氛。
下午放学回家，经过谢小勇家，门敞开着，梧桐树叶飕飕作响，好像有一个人，小佳再看了一眼，是谢小勇，看起来他消瘦不少，还有那一眼就能看到的黑眼圈。她踌躇了一下，慢慢向院子里走去。
“小勇，你没事吧？”谢小勇正在发呆，恍惚间听见一个声音，没事吧？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有点愣住。
小佳看谢小勇呆呆的样子，她打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几颗奶奶早上给她的糖，塞到谢小勇手里，“我先走了。”她不能待很久。
谢小勇就那样愣愣的看着她，也没有告诉她他要走了，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见，看着手里的糖，趴在树干上哭了起来，就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冲掉。
谢小勇走了，走之前没有告诉小佳，他会去一个城市，那里没有这样的翡翠般的河流，也没有高挺的山脉，也没有淤泥的池塘。
四
小佳之后没有看到过小勇，他们说他转学了，她就隔着人，在空出来的缝隙中看到了铁牛，他们说他死了。她学过这个死亡这个词，却没有多大感觉，在她看来铁牛也像小勇一样去远方了，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他们了而已。
村子里再次恢复了安宁，没有人再提起铁牛和谢小勇这两个名字，好像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铁牛的爷爷在几年后去了，他走的很安静，铁牛的奶奶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看见人也总是笑呵呵的，对孩子很好，见人就笑，大人们估计她是受刺激了，不仅唏嘘，孩子们倒是很喜欢这个和蔼的老人。
“不要带他们去水边，你更大怎么这么不懂事！”一个小女孩被骂了一顿，她感到很委屈，明明离河边还有挺远的，她也只带着他们在这个范围玩，没有谁碰到水的。被训了一顿，孩子们作蜂窝状散了。夜深时，远方人到来，传了几声狗叫和呵斥声，“叫什么叫，那是自家人，不长眼的东西。”说着还不解气，又一脚踹了过去，狗夹着尾巴，呜咽一声跑开了，人们互相客套寒暄一下，进屋了，村庄又恢复了寂静。
我叫谢小勇，十几亿人口的大国的一个普通人，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个在人潮中安静孤僻的男生，那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