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醒来时顾城已经在开往回家的车上了，母亲抱着他坐在后座，车子里微弱的灯光刚好看得清父亲的脸，黄皱，褶子一层又一层，驾驶位上冒起来一圈一圈的烟雾只把顾城的喉咙呛的要命，干咳嗽却发不出声。母亲以为他要喝水，连忙揣起杯子喂他水喝，顾城啜了一口再也不动弹，又沉沉的睡去了。
那以后顾城每晚都要在母亲关灯之后蜷起身子把自己缩到一个角，埋头入被才能睡去，可每每都是噩梦，醒来浑身是汗，床单早已经尿湿。父亲常笑他没出息，丢脸都到家门里了。说来甚怪，但凡是在母亲怀里顾城都安心的很，呼吸声舒缓有力，面露微笑，从不噩梦，可小学后再也不曾有。多年以后在门外的顾城想起来这些，却只能痛哭。
“醒了怎么又睡了啊，这孩子。”父亲斜着身子看着顾城。
“别说话了，你们可真都能舍得一个5岁大的孩子，留他一个人在大厅里，那么黑，你心呢，我儿子我疼得很，婚该离离，顾城我带走。”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顾城跟谁你说了算？”顾宇听到离婚这个字眼按捺不住抄起嘴来，“住嘴吧，离就离，多大的事，顾城他姓顾的事实这辈子改不了，明天就去离，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就是你平常娇生惯养的才有今天，不喝奶粉不吃饭，5岁了跟个侏儒似的，活见了鬼！”
“顾宇你个王八蛋，他可是你儿子，有这样说儿子的？你又算什么东西，在一起6年，房子没有车没有，欠钱无数不说，你爹死前一晚还在赌钱，赌啊，接着赌啊，把我也拿去陪睡好了，你个废物啊，我当初狗眼看上了你。”说罢，母亲声泪具下，却又不敢过于出声，怕吵醒怀里的顾城。
“哭，就知道哭，我的事也不要你过问，我明天就把顾城埋了，我再去死，我爷俩死也要死在一块。”
“你敢，想动顾城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当妈的活着就不会让儿子死。”
“你他妈的，要不是……”
“别吵了，哥，嫂子，够了，爹妈才走，少说俩句吧。”顾城大姑顾燕本不想插上话，可再这样放纵下去，不知道要吵多久，这个家算是结束了，哎。
顾燕望着窗外，摸着肚子，一个小的生命正在悄悄孕育，可她不敢声张，她知道没钱结婚，也没人同意让她离家到300公里外的地方跟一个外乡人结婚，只能再忍忍，再等等，等他来接我啊。
车子恢复安静，电台里放起张学友的《吻别》，再别，再见，再也不见。
再闭上眼的顾城并没有睡去，而是默默的听着这一切，久违的安静让他开始变质。
“5岁，我已经开始学会掩饰自己的内心，开始习惯周围的变质，变坏，发臭。”10年后翻着《人间失格》的顾城坐在树对面如是说到，“叶藏就是我，但我不想拥有这一样的结局，能说的人也就只有这颗树了吧，大抵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坏透了再回来又有什么用呢，坏了就是坏了”。
那一晚终是过去了，顾城一家回到家，踩着一地的传单走到楼上，已经入夜，可楼下赌钱的叫喊声渐屡不断，就是个妓院也没有这般嘈杂。上楼就像是翻过了大山，淌过了水沟，到对岸时却已经疲惫不堪，另人唾弃。
“明早别装无赖，衣服我都收拾好了，房租这个月的我交过了，话不想多说，以后各走各的，儿子有我你自己行行好别粘着我们了”。母亲关上门，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无人寂寥。
“谁耍无赖，鸭的，没你我照样活。”父亲的嘴正准备张开却发现那头门已经关了。
“祝你早晚一天赌死在桌上。”这是最后一句，“他娘的”跟了一句，没了声。
顾宇瘫在地上，灌了俩口酒，看着天花板，2年前还住在花房里，妻子儿子有说有笑，家里远了的亲戚都说一家人其乐融融是为典范，可眨眼间，都逝去了，这2年发生了什么，顾宇闭上眼却再不敢睁开。
顾宇是被窗外寒风吹醒的。遮眼望去，阳光分外刺眼，他以为那是一幅光明，可是他没有做错什么，他这样想。要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昨晚在沙发躺了一夜，被子应该是林菁盖过来的，不由得一笑
“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说也过了6年，还是放不下我啊”，这样想着，有点懊悔的看着房门，昨晚是有点激动了，不该说那么多。
于是朝着门吱呼了声“菁，婚还离不离了啊”话音刚落这边自己却又暗自窃喜起来，估摸着这婚是离不了了，届时再多讨讨好，让她原谅自己不一定，但缓和关系总要有的，不然这个月没了着落，欠着前街窦维的钱毕竟还没还呢。
正笑着，才发现迟迟没有应答，推门一看，被子整齐叠在床上，活像个豆腐块，这边角落里那晚喝的酒瓶子也早没了影。望来望去只有床头柜上俩人的婚纱照还露着幸福的微笑。人生真是讽刺啊，一个人终究会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而春天早已一去不复还，就连最热烈的爱情都会消散。
“啊！啊，啊，都死吧，求你们了都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宇抱着头跪在地上，不停的用头撞着床垫，激起床上林菁留下的一张纸；
“见你睡得太死就不打搅你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跟我离婚的，你这鲁莽的性子该改改了，顾城我带回老家了，你也不必寻来，从此以后你我夫妻二人有名无份，就这样吧。哦对了，冰箱里还有一袋水饺，凑活着吃俩天，之后就靠你自己了。顾宇，别人望你显赫，可我望你平安，别死得太早，你没了父亲不能让顾城也没了爸，走了，钥匙放桌子上了，一路顺风。”
来时无声，走时无忧，如此，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