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刺
最近城里人们议论最多的,怕就是扎在城门口的那一面印着“叱”字的黑旗了。
说来那旗杆入墙仅寸许,却连挂三天,无人敢拔。
是,这旗随便拔不得。
拔下来的是骂名,更可能是有去无回的身家性命。
这旗是邪教“叱天神教”雇佣刺客,去暗杀武林第一刀的一份盟约。
这邪教忒不要脸,一水儿的坏主意。
他们太清楚了,且不说当今武林,若光明正大地按江湖规矩来约战,第一刀罕见敌手;就说在道义上,去谋害名门正派里大名鼎鼎的大侠,定要遗臭万年。
谁乐意做?想来只有刺客。
可这面黑旗子就这样孤零零的扎在城墙上,一连七日,无一人取。
城中百姓都道,看来连狡诈的刺客也不愿接这种明摆着丢命的买卖。
终于,第八日在烈日当头的正午,一个红袖黑衣的纤瘦身影,悠哉悠哉地晃到城墙根儿底下。
干脆利落地伸手一拔,引来周围阵阵惊呼。
然而,没拔出来……
那红袖小刺客吸吸鼻子,毫不羞愧,往左右手呸呸两下,大喝一声双手攥住旗杆,一脚蹬上城墙猛地发力,才算拔了出来,最后还踉跄了好几步。
这本事,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有好事者准备劝的时候,那小刺客已经扛着一面大旗大摇大摆的走远了。
只留下一群百姓,面面相觑。
黑旗盟定,红袖拔旗。
在各个酒楼的说书先生嘴里,不足半月便传遍天下。
当然,一人除外。
那便是在深山闭关半年的主角之一,第一刀。
第一刀是个武痴,纵使刀气绕身,真气流转,在别人来看,只是个不怒自威的小伙子。
现在他站在木屋外,看着仅仅到他胸口高的…“鹌鹑”?狠狠皱眉。
“你……”
“我是刺客。”
第一刀点点头,看出来了,黑衣红袖,善用毒。
“那你……”
“我来杀你。”小刺客朗声。
偏头看看那刺客身后的黑旗,第一刀掐掐眉心,转头向木屋走。暗杀者甚多,不多这一个。
刺客无论红袖还是银袖、紫袖,在其所专精的杀人之道外,都以卓绝轻功为基本。
所以“嗖”的一下,身后一道黑影飞向木屋门口。
然后?然后正正地砸在门框上……
多年江湖经验,尽管第一刀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先一步握刀柄,进入戒备状态。
终于在和红袖对峙半柱香之后,第一刀以刀柄探脉,真撞晕了。
之后的半年,第一刀和红袖诡异的相处。
红袖先是在木屋修养了半月,吃着第一刀的米粮,睡着第一刀的小床,就连衣裳都是第一刀的同门师弟送来的。
第一刀从一开始的惊讶,到默不作声地嫌弃,这是他见过最能吃 能喝 能睡,伤还好的巨慢的刺客。
红袖倒是无所谓,除了……
除了因为她善用毒,第一刀对她戒心颇重,每餐食物的第一口,定是那粗鲁刀客先塞进她嘴里,汤的第一口,也是他先灌进来的,就连第一刀的衣裳,都要当着她面抖个七八遍,确定没有奇怪的粉末。
这半个月好日子很快到头,红袖懒洋洋地还没下手,就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打包丢出了小木屋。
红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使命,刺杀第一刀。
这懒散的刺客索性住在了木屋门口的大树,的洞里。
于是,第一刀多了个烦人的邻居。
“第一刀,尝尝我打的野兔!”
“不必,那兔子都毒紫了。 ”
太明显了吗?
隔日
“第一刀,河里的鲜鱼!”
第一刀看她一眼,接过木箸,翻开鱼肚,两只活蹦乱跳的毒虫探了探头。
红袖沉默。
再过几日。
“第一刀,刚烤的红薯!”
银针一探,针头倒是没变黑,却只剩半截,探进去半截直接腐蚀在红薯里了。
红袖不灰心。
在半个月后,拿出了自己精心缝制的香囊,为表诚意还自己先使劲的闻一闻,表示香味没毒。
第一刀看了一眼香囊,接过,用刀尖挑出里面一条蚯蚓粗的西域小毒蛇,这才佩戴上了。
红袖撇嘴不以为意,似乎把这当成一种修行,若是哪天她神不知鬼不觉把第一刀弄死了,她就有大本事了。
两人就在这明杀与拆台中,过了半年。第一刀收到本派掌门的信,大致是说,为何放个刺杀自己的刺客在身边,区区一红袖,杀了便是,这么优柔寡断不像他。
第一刀掐掐眉心,大笔一挥,在回信中写上,“你知。”
这时红袖端着一盘糕点走进来,故意模仿妖冶的舞女,走的七扭八拐,被第一刀一阵掌风拍正。
两人半年的默契。
糕点摆上桌,第一刀夹起来,红袖乖乖张嘴,咬一半,第一刀黢黑瞳仁盯着她慢条斯理的咽下,才将剩下的一干脆地丢进自己嘴里。
下一块,她再咬一半…
当夜,又有暗杀者。
这江湖就是这样,谁打败了强者,便能取而代之。
给第一刀下战书的挑战者甚多。
不巧的是,今夜来的格外多,不守规矩,一起上不算,手段还很是下作。
第一刀把这些渣子解决之后,回到木屋,左腹、右肩汩汩流血。
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
红袖一阵风一样刮进来,“你怎么了!”
第一刀轻飘飘瞥她一眼,滑坐在床边,一手撑着刀柄,轻笑,“你终于可以下手了。”
红袖似乎并不意外他这句话,也随着笑出声,放慢脚步,改成迈着轻盈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过来。
等她完全走过来,蹲在第一刀面前的时候,昏暗中表情才清晰起来。
没有初见的懒洋洋和随性,更没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气,只有精明、干练。
她抬手,将一个红彤彤的药丸塞进第一刀左腹伤处,毫不怜惜。他闷哼一声,黑气迅速上涌,额头亲出冷汗。
“嘻嘻,刺客刺客,江湖地位最低,甚至不如毛贼,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不要名声,只要结果……”一边说着,几根银针又插入他心口。“不管多么趁人之危,用了什么手段,别人都不屑做的,我们会做。只要最后人是死的,就成。”
第一刀笑了。“红袖阁掌门人红香,擅毒,擅伪装。算上我共杀181人,从未失手咳……”一口黑血吐出。
红香皱眉。
他的话变多了,语气却越来越虚弱,“嘘,告诉你个秘密,我和叱天神教教主私交甚笃。”他眼神带上了少年人的狡黠,“仰慕已久,不敢贪求共度一生,偷来这半年,已是千恩万谢。知道红袖阁主虽是女子,却年少有为,且想在天下立威已久,我一个刀痴,只能帮你完成这一单,送你一程咳……本想咳……算了。”
红香拿着最后一根银针的手抖了一下。
第一刀又笑了,扶着她的手拿稳,对准自己心口。
倾身。
最后一根银针刺入血脉,他在她耳垂留下轻如羽毛一吻。
红袖阁刺客声名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