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大学舍友|哭过以后,笑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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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以此文,祝我的姑娘生日快乐,愿她往后能哭能笑,能跑能跳,所有失去的,都能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2018年1月19日 星期五 晴
【1】
2003年,我第一次目睹死亡,死去的人,是我的二曾祖父。因年龄太小,曾祖父曾祖母勒令我不得乱跑,也别乱看,我就那样乖乖地在门口张望着送葬的队伍远去,直到撒纸的爷爷不见身影。
2010年,我失去了生命中最敬重的男人——我的爷爷。彼时,我正在成都读初一,父亲母亲、姑妈姑父、叔叔皆赶回了家里。那是一个六一儿童节,表弟放假在家,我在学校里啃着枯燥的课本,食不知味。
2011年,我失去了生命中除父亲爷爷外最疼爱我的男人,他是我的四爷爷,我爷爷的弟弟。听说那一年没人愿意去给四爷爷送葬,比我小几岁的小孃盯着手机,仿佛正在火化的人不是她的父亲。
2016年,我失去了母亲亲爱的奶奶——我的外曾祖母,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母亲从青岛赶回了老家,和外公外婆送这个早年丧夫、只凭一己之力养大几个孩子的老人去了天堂。那里,没有苦痛。
他们的去世,于我而言,或是年龄过小,少不经事,无法体会死亡的沉重,或是血缘关系淡薄,难能激起几分悲痛,只有余后对死亡的怅惘。
2017年6月,室友父亲癌症去世。她足足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为此,还错过了一门考试。这是我在足够懂事的年龄,第一次那么近距离感受死亡。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我不知道,她在那一段日子里是承受着怎样的痛楚,也无法想象,她这一生将会多懊恼自责。
想起这不久前的寒假,我俩在微信里各自诉说着彼此的心事。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她几岁时父母离异,她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便毫无进展。
她说,“我没有见父亲笑过。”我当时不知以怎样的言语去安慰,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很好哄的“孩子”,年龄虽大,却有着一颗幼稚的心。
我明白陪伴一词的重要性,多年以来,她父母亲未曾再组家庭,何尝不是对她无言的爱。我们只道是有时间,总有一天,那些遗憾都会消除,她和父亲的关系也能得到缓和。
孰能想到在这次交流后不久,她父亲的身体就日渐衰弱。
【2】
那是三月底的一个晚上,我在寝室打扫卫生,她坐在位置上接着家里的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我只听见她哽咽着,“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吗?”随后便泪流满面。
我拿着手中的拖把,默了片刻,走到她看不见的位置,同两个室友比划着手脚,以拙劣的姿势传达着我所获取到的信息。
不久前,她曾和我聊起过父亲生病一事。不作多想,一定是她的父亲病重了。
她双手握成拳,包裹着一块皮肉腐烂的纸团,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嗯”着。渐渐地,一种无力感爬满了我的全身。好似生病的人是我的父亲。
我实在见不得她这幅悲伤的样子,气势汹汹地扯了几张纸,小心翼翼地塞进她的手中。
“还去跑步吗?”她耸着鼻子,应了声‘去’。
去,也好。只当作是一个宣泄的机会。
她可以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哭,毫无顾忌地笑。不用像白天一样,走在路上,还需要端正着身子。夜的好处就在于,它能遮掩一切。除了熟络的人和自己,没有人能认出。
我无法判断此刻的她需要什么,是个人空间,还是默默陪伴。当我跟她跑完几圈以后,我放慢了步调,实际上是我跑不动了。所以我想,这两者,我都在有意无意间给她了。
跑完步回寝室的路上,她低喘着气,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和我说,“以后,你跟她们一起吃饭吧,我要经常吃食堂了。”
三月的成都,已经慢慢回春。她的一句话,却让我如置冰窖。我尚且如此,那么她呢?她是多无奈地说出这句话。
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一起啊,我不和你一起还和谁一起啊。”我态度坚决,好像是狗皮膏药,粘着她,就扯不下来了。
而她,也终于妥协在我的死缠烂打下。
【3】
五月末的一天中午,我和她刚吃完午饭回到寝室,转身,她便出了门。
我有些奇怪,便私发消息追问她。她没有隐瞒,简要地和我说了说,她母亲让她抽空回趟家,看看父亲。
时隔两月,她的父亲再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谈话内容之中。这两月来,所有的一切像是回归平静,我甚至以为她的父亲已经恢复健康。我们时常觉得,生病就能治好,却忽略了有些生命是这个社会和现有的科学无法挽救的。
“会好的。”我安慰着她,每次我遇到什么事情,就这样安慰自己。
我仿佛看见她站在我的面前,神色悲伤,兀自摇着脑袋,嘴里念叨着,“不会了,好不了了。”转瞬之间,她又神采飞扬,信誓坦坦地向我保证,“但我会好好的。”
那一刻的她,像是寒冬里的枯草,在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之下,并不绝望,而是从自身散发光芒,试图照亮自己和驱赶寒冷。
有些无力,有些心疼。胸口的那块大石似有千斤重,半分也移动不得。
【4】
六月初,我们外出拍摄。两个关系要好的小组决定留下来聚餐,顺道拍夜景和第二天的摄影作业。当晚我们去了清吧,后一行人挤在酒店。
凌晨四点,一阵铃声过后,只听见听筒里的女声,一遍高过一遍。她在困倦中接起电话,被要求马上赶回家。电话里的人很急切,扰得我在半梦半醒之间,也提起了嗓子。
电话挂了又通,通了又挂,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她从床上起来,我心中不安,立马翻起身,只怕她就这么不辞而别,“你干嘛去?”
“打电话。”她的声音飘荡在几十平的房间里,久久不落。
她走出门后,这个房间里的人全都醒了过来,谁也没有心情继续好眠。我们都在寂静中等待,等待她的归来,等待她最后的决定。
我偷偷跑到门口看她的去向,只见她瘫坐在地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擦着满脸的眼泪。
没过多久,她带着一双湿润的眼睛回到了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我们其余众人两两对视,心照不宣。忘了是谁先开的口,缓解了这一室满满的尴尬。
“你怎么回去?”我望着她。
“坐车。”她嘴里应着,手上却未停下动作。我连忙换上衣服,送她出去。
出去时,她的身边已经有四五人。我们站在酒店楼下,彼此无言。我们毫无商量又极有默契地站在她周边,守着她的各个方向,生怕她在这几十分钟的等待中倒下。
五点半,车子来了。我们有的拜托司机,有的偷偷记着车牌号。只望能在这夜色还未淡开的凌晨,为我们的朋友,尽一份我们能尽的心意。
【5】
2017年6月,我再次经历了生命的流逝。逝去的,不是我的亲人,却是我大学最好朋友的父亲。
我们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好像那天晚上只是一场梦,醒来,大家都默契地忘了。
可我知道,她父亲,真的去了。只是这,都成了我们彼此缄默的话题。
意外和明天谁先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生命面前,人是那么弱小,在死亡面前,我们是那么无奈。
就算扯破嗓子吼,也留不住要走的人,如果能留住,我想我早就试试了。
离死亡这么近的滋味,真的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但从她身上,我学到了一样东西——坚强。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哭也好,笑也好,都要走下去。
【6】
2018年1月19日,这是我们认识以来,她的第三个生日。
日子碰巧在寒假,我一如既往不在她的身边,不能陪她度过这个特别的日子。
但从2015到2018,每一次跨年,我们都在一起度过。
若还有机会,2018年的最后一天,我们还能坐在电脑前,看着晚会,吃着烧烤零食,一起跨年。
生日快乐啊,我21岁的姑娘。
愿你往后能哭能笑,能跑能跳,所有失去的,都能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下次来我家,我带你见我的爸爸妈妈。
到那时,我还给你盛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