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初夏琵琶声
本文作者:妮子 (13岁)
知音难觅,幸而得之。那日立于门前,轻嗅乡间草木,琵琶声穿堂而过,似有不期而遇之喜,疾疾惊掠心头……
阳光烂漫啊!这是我醒来下车时眯缝着眼睛向脑子传达的第一感觉。但头还有点晕,估计是来时车开得太快。屋子里没人,我走向宽大的后院。
敞开的院门走出十米是一道半掩的竹帘,隐约可见门外浓浓的绿荫。这是外公的老屋,一个别致的庭院。我撩开帘子,突然响起一阵落珠般的调子。并非勾人之清丽,却气势十足,似将士杀敌时的悲壮与凄凉,有一种摄人心魄的亢奋和雄浑。我当时完全呆住了,手一抖,帘一下子砸到脸上,我疼得低叫,曲调停止。我缓神傻笑:傻到被自己放手砸到,好大出息。
抬首便见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女,抱着一把红木清水琵琶,正坐在几米外的树下,看向我这边,无言无语,却入眼便兀自成画。我对画面感兴趣,再说是我的家,我无惧。于是走过去,笑问:“你刚刚拨弹的曲子可是《十面埋伏》?”我学的是西洋乐,不巧对这曲子却颇有印象,暗自庆幸,不然哪来的理由去画中,去搭话?
她把琴放一边,似有一霎惊异。我有点紧张:该不会是被我吓到了吧,我太急了。而她很快笑了:“是,你好,我叫芝英。你是?”看得出,她很真诚,笑意未消,但眉梢隐含洒脱不羁的镇定。我也笑:“我外公家,也是我家,我弹点钢琴……你怎么在这?”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还金色的框。没料到呀,她近视,还这种颜色的眼镜框。她站起来,怀抱琵琶望了望院门:“我等我外公,她带来我来修剪你家院子,少带了东西,返回去拿了。”
头顶的板栗树树冠庞大茂盛,漏下极少的阳光,可巧有那么一缕挤进来,化成了一个金色的光点,落在她眼镜上,她轻动,光点在镜片上打转。这个时节,夏光逐烈,院子里的麻梨和杨梅都是小指尖大的果实隐在叶子里等同无。荷花未开,原来伏小池边开紫色小蝶花的通泉草也只落了墨蓝的蜻蜓,水蜜草和艾草春天时被大人一二回地掐去做美食,还来不及开花,也许本来就不开花。所以,花开满院,香盈幽径的场景已过。我突然觉得芝英是一朵花,我也是扬手起风的人,但我不妒忌她。
要知道,妒忌心是一秒就上头的东西。上几周,妈妈送我一个冰敦敦钥匙挂,我开心不已,吊在书包上。周末与七岁的小表弟处一起,取下给他看。他眼睛一亮,第一句话却是:你有冰敦敦,我不理你了!头一转,亲密无间的我好像是敌国来的密探突然被发现。
“我想,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说,希望陌生的她不把我当敌人。
她说:“我就在这一日。”也是,院子里被春雪压坏待包扎砍断的树并不多啊。转身离开就像街角的擦肩,印象留得一支冰淇淋久,谁还记得谁?
换个话题吧。我想试她的铁扇公主变得适宜大小时琵琶,她从未染指过殿堂阶梯般的黑白琴键。但以指腹之暗劲开启一段旋律,一个故事,一身力量,是弹拨乐器共同的特点,不管弦键,无问西东。
我抱着琵琶,在芝英的指导下拨出仲夏的浓烈,断裂。四周安静异常,琉璃瓦檐下麻雀和树上的布谷鸟都惊掠而飞向对面的林子,连墨蓝的蜻蜓也与潋滟小池不辞而别。我朝她做鬼脸,掩饰像红木清水琵琶一个色的羞愧。她也笑弯了腰:像我一年级初学时,稚嫩得要命。
嘿,一曲琵琶声,惊返七年,值了。
琶琵适林间适漠上,亭台楼榭,钢琴太笨重,只能在提花的落地长窗前,在丝绒流苏的地毯上。我用指纹锁打开我的房间,我还破天荒地解码让加入她的指纹:下次你来你可进我的房间。她缩回手。我耸肩,也许她是对的。弹琵琶的人还是比弹钢琴的人理性。她不试,说只想听我弹。我弹了几曲:我随便弹的哦。其实是我熟悉得闭眼可下手的,在不同行门口卖弄让我说完却不自在,因为她是聪明女生,肯定门儿清。当然,也许她也这样干过。哪知她站在我身后给我鼓掌,害我起身回首给她行舞台谢幕礼。
“钢琴声真优雅!你勤练所来。可惜它太大不可携带。”芝英又抱上琵琶。说到勤练我又心虚,我略过这话题。我记得妈妈曾说,有个叫黄礼攸的画家,他的森林里寂静无声,但总是有隐约钢琴声短笛声飞出。我想,如果真架一台去那样的地方,去弹奏一曲,会如何?
我说出来,她笑,这也可能,一定会有人没计迷你型钢琴的。我从没想过的事情她顺口就说到点上。也许,懂伺弄花木的人更灵性,她也遗传了。我正要说,灯被摁亮,门口站了两个人。我们的外公。我合上嘴,我外公可不是笨人。
门外,有了轻拢的暮色。浅色雪纺衣裙的芝英将黑色的琵琶盒挂上小肩,另一手抓着她外公的手,出了院子。
“吃饭了,你这一下午睡的。”外公叫我。我醒了。芝英呢?是梦?是梦,钢琴在落地窗前,紫色的金丝绒罩得严实。我走出房间,鸟树生栖,水池生光。芝英,不见。似知音,难寻。
勤练,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它是点滴皆知的最好知音。起风了,散了树冠上层叠的云,吹出点点繁星,十面埋伏着安静,我以琴声加入……
作者 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