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痕光脉(5)
茶海时光里的温柔
第一节 晨露茶尖的指尖光
云茶村的茶山在芒种清晨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绿意,像块被露水浸过的翡翠。孙冀明跟着雪宁穿过茶田时,裤脚很快被齐膝的野草沾湿,草叶上的露珠顺着布料渗进皮肤,凉得像雪宁昨夜替他敷药时的指尖。她今天穿了件浅青色的傣族筒裙,裙摆绣着细密的茶花纹,银腰带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光,每走一步,腰肢便如柳枝般轻摆。
“阿明哥,你睇呢棵树,”她停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古茶树前,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李阿婆话,呢棵茶树有五百岁啦,炒出嚟嘅茶带松木香,治头痛最灵。”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在睫毛下投下扇形阴影,鼻尖的小雀斑被镀上金边,像撒了把碎金。
他凑近观察茶树,发现枝头的新芽果然比旁的茶树更显嫩黄,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紫,像抹未干的胭脂。“点样拣芽?”他问,声音不自觉放轻,仿佛怕惊醒了茶树的梦。
雪宁从竹篓里取出片棕榈叶,叠成小船状放在掌心:“要拣‘雀舌’,即系呢种芽头肥壮、两叶抱一芽嘅。”她示范着捏住一枚新芽,指腹轻轻一旋,芽头便落在棕榈叶船上,“力要用得匀,好似摸蝴蝶翅膀咁,太大力会伤着茶芽嘅魂。”
他依样画葫芦,却因指尖僵硬,好几次捏碎了芽头。雪宁见状,伸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食指和拇指微微蜷起:“你睇,要似握毛笔咁,用巧劲。”她的手比他的小一圈,掌心的薄茧擦过他的虎口,像支细笔,在他心上画出道痒酥酥的痕。
竹篓渐渐装满时,太阳已爬过茶山。孙冀明直起腰,后颈的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衣领,他抬手擦汗,却不小心碰翻了竹篓,刚采的茶芽撒了半地。“衰仔!”雪宁笑着蹲下身捡拾,“茶芽落地要重新晒过先能用,你啊,真系手忙脚乱。”
他也跟着蹲下,指尖触到她正在捡拾的茶芽,忽然想起火车上她帮他捡钢笔的场景。那时的她也是这样蹲着,马尾垂在背上,发梢沾着颜料。“雪宁,”他轻声说,“多谢你教我采茶。”
她抬头看他,眼睛弯成月牙:“谢咩啊?你教我画人像,我教你采茶,我哋扯平啦!”说着,她从腰间取下绣花汗巾,递到他面前,“快擦汗,你个样真系好似我阿叔耕田时嘅衰样。”
汗巾上的酸角花绣工精致,针脚细密如她画速写时的笔触。他接过时,闻到淡淡皂角香,混着她身上的茶气,像杯泡开的薄荷茶,清清凉凉的。“呢条汗巾……”他摩挲着边缘的流苏,“系你自己绣嘅?”
“系啊!”她骄傲地晃了晃手腕,“我阿爷教我嘅,话以后嫁女时要绣三十条,畀新抱仔用。”说到“嫁女”二字时,她的耳尖微微泛红,低头继续捡拾茶芽,发间的银饰轻响,像串被风吹动的风铃。
远处的茶田传来采茶女的对歌声,用的是傣语,曲调悠扬。孙冀明望着雪宁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林月生前最爱唱的《茉莉花》,同样的温柔,却带着不同的温度。他伸手帮她捡起一片落在发间的茶叶,指尖触到她的发丝,柔滑如缎。
雪宁忽然抬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她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倒影,睫毛轻轻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一阵山风掠过,茶树上的露珠纷纷跌落,有几滴落在她锁骨处,像她画里的星星。
“阿明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觉唔觉得,呢度嘅茶树好似一家人?老茶树护着新茶树,新茶树又挨着老茶树,风来的时候,大家一起摇啊摇。”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层层叠叠的茶树在风中起伏,真像片绿色的海浪,老茶树粗壮的枝干与新茶树枝桠交缠,如同相握的手。“系啊,”他说,“就像我哋。”
雪宁的脸“腾”地红了,慌忙低头整理竹篓:“快啲捡啦!等阵要赶住炒茶呢!”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却让他心底涌起股温热的暖流。
当他们提着满篓茶芽往竹楼走时,孙冀明忽然发现,雪宁的裙角上沾了片茶叶,形状像只展翅的蝴蝶。他伸手替她摘下,却在触到布料的瞬间,想起刚才她握住他手时的温度。原来有些感情,早已在采茶的指尖缠绕中,悄悄生根发芽。
第二节 茶神祭典的裙角风
茶神祭的准备工作在午后展开。孙冀明换上傣族男装时,对着竹楼里的圆镜发呆——藏青色对襟衫熨得笔挺,领口和袖口绣着白色的茶花,腰间的酸角花腰带是雪宁连夜赶工绣的,针脚间还夹着几根她的发丝。他伸手摸了摸耳垂,雪宁坚持要替他别朵鸡蛋花,此刻那朵花正歪歪扭扭地插在他耳后,像滴凝固的月光。
“阿明哥!”雪宁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快落嚟!祭典要开始啦!”
他下楼时,看见她站在青石板上,穿着绛红色的筒裙,裙摆上的金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的头发盘成发髻,插着银制的酸角花簪,耳坠是两枚小巧的茶叶形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哗!”她上下打量着他,眼里闪过惊喜,“你着傣装真系好靓仔,好似从画里面行出嚟咁!”
他的耳尖发烫,刚要开口,却见她转身时,银腰带的铃铛勾住了他的腰带。两人同时惊呼,下意识地凑近,几乎鼻尖相抵。雪宁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像振翅的蝴蝶,他甚至能看见她瞳孔里自己慌乱的倒影。
“对……对唔住!”雪宁慌忙后退,却不小心踩住了自己的裙摆,踉跄着倒进他怀里。他伸手扶住她的腰,触感柔软如棉,腰间的银铃发出细碎的响,像他此刻慌乱的心跳。
“你……你放手啦!”雪宁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羞恼。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还停在她腰上,慌忙松开,耳后那朵鸡蛋花却在此时掉落,滚到了她脚边。
雪宁弯腰捡起花,别回他耳后,指尖擦过他的耳垂:“蠢材,戴花都戴唔稳。”她的声音带着嗔怪,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祭典在茶山顶的古茶树旁举行。村民们穿着色彩鲜艳的傣族服饰,女人们的筒裙上绣着各种花卉,男人们腰间别着竹刀,捧着竹篮里的祭品——新采的茶叶、金黄的酸角蜜、雪白的糯米糕,还有用芭蕉叶包好的腊肉。孙冀明跟着雪宁,看她将鸡蛋花和酸角花插在竹编祭器里,忽然用云南话唱起了祭茶神的古谣,声音清越如澜沧江的水。
“茶神茶神,佑我茶山,新芽满枝,虫害尽散……”她的歌声在茶山间回荡,村民们纷纷跪下,双手合十,朝向古茶树的方向。孙冀明也跟着跪下,嗅到泥土中混着的茶香,忽然想起雪宁说过,茶神祭是为了感谢茶树的馈赠,也是为了祈求来年的丰收。
当李阿婆点燃香烛时,火光映得雪宁的脸颊通红。她跪在祭坛前,神情虔诚而庄重,发间的银饰在火光中闪烁,像撒了把碎钻。孙冀明望着她,忽然觉得她像座活的雕像,既美丽又神圣。
祭典进行到一半时,忽然刮来一阵山风,将祭坛上的纸钱吹得漫天飞舞。雪宁慌忙去扶不稳的烛台,却不小心被火星烫到手指。“雪宁!”他惊呼,冲过去握住她的手,对着烫伤的指尖轻轻吹气。
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惊讶,也有感动:“傻仔,吹吹就无事啦。”说着,她从腰间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敷在伤口上,“呢个系阿婆嘅烫伤药,好快就唔痛啦。”
他望着她认真的神情,忽然想起火车上她替他端茶倒水的场景。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依赖她了。“雪宁,”他轻声说,“你唱嘅古谣,真系好动听。”
她笑了,笑容比祭坛上的烛光还明亮:“阿爷话,茶神钟意听靓声,所以我每年祭典都会唱。”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不过今年有你听,我唱得特别大声。”
山风再次吹过,古茶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歌声。孙冀明望着雪宁,忽然觉得,这个充满茶香和歌谣的祭典,不仅是对茶神的敬仰,更是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珍视——比如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正在用她的温柔,治愈他心底的伤。
第三节 炒茶烟火的暧昧光
祭典结束后,村民们围坐在竹楼前的空地上炒茶。雪宁蹲在土灶前,往灶里添了把松枝,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鼻尖发亮。她卷起衣袖,露出小臂上的旧疤,那道疤在火光中泛着微光,像条沉睡的白蛇。
“阿明哥,你负责添柴,我负责炒茶,”她转头叮嘱他,“火要先猛后柔,好似做人咁,要张弛有度。”
他坐在她身旁,往灶里添了块干柴,看火苗舔舐着铁锅,听雪宁用木铲翻动茶芽的声音。炒茶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那是种混合着青草香和焦香的气息,让人想起雨后的森林。
“炒茶分三步,”雪宁一边翻动茶芽,一边讲解,“头锅杀菁,二锅揉捻,三锅干燥。每一步都要用心,好似画画咁,一笔画错,成幅画就毁咗。”
他望着她专注的神情,忽然想起她在火车上画画的样子——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咬着笔杆,眼神专注而温柔。“你炒茶时嘅样,”他说,“好似在画一幅会冒烟嘅画。”
她被逗笑了,木铲差点从手里滑落:“你真系识讲说话!不过你讲得啱,炒茶同画画一样,都要用心感受。你睇呢啲茶芽,”她用木铲挑起一撮茶芽,“杀菁时要让佢哋发出‘滋滋’声,好似唱歌咁,呢个系茶芽蜕变成茶嘅过程。”
他伸手摸了摸铁锅边缘,热度透过指尖传来,像雪宁掌心的温度。“痛吗?”他问,指了指她小臂的疤。
她低头看了看,嘴角扬起抹笑:“细个学炒茶时烫嘅,阿爷话,每个炒茶人都要有个‘茶神印’,证明佢哋受过苦,先懂得茶嘅珍贵。”
他忽然想起自己锁骨处的烧伤疤痕,那是车祸留下的“印记”,曾经让他痛苦不堪,此刻却觉得,这些疤痕都是生命的勋章,证明他们曾在苦难中挣扎,却依然坚强地活着。
“阿明哥,你试下!”雪宁忽然用木铲挑起一撮茶芽,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呢个系头锅杀菁后嘅茶芽,最有灵气!”
他张嘴接住,茶芽在舌尖绽开,清苦中带着回甘,尾韵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她笑时梨涡里的蜜。“好喝,”他说,“比我喝过的所有茶都好喝。”
“梗系啦!”她得意地晃了晃木铲,“我落咗秘密武器——炒茶时念咗你嘅名,茶神就会赐福啦!”
他失笑,却在茶香中忽然看清自己的心意——原来有些喜欢,早已在烟火缭绕的炒茶过程中,像茶芽一样,在心底慢慢舒展。他望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忽然很想告诉她,她就是他的茶神,是她的出现,让他的生命重新有了茶香。
这时,雪宁的额头落下颗汗珠,顺着脸颊滑到锁骨处。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擦掉,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
“雪宁,”他轻声说,“你知道吗?你认真的样子,真的很美。”
她的手顿了顿,木铲“当啷”一声碰到铁锅,发出清脆的响。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丝害羞:“你……你乱讲!”
他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没有乱讲。从火车上你闯进我包间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
雪宁的脸“腾”地红了,低头继续炒茶,却不小心将茶芽炒焦了几片。“都系你!”她嗔怪道,“搞到我分神!”
他笑了,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觉得,能在这样的烟火气中,和喜欢的人一起炒茶,就是最幸福的事。远处的茶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竹楼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他忽然明白,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第四节 流萤茶田的双人舞
月升时分,茶田里飘起了流萤。那些小小的绿光像被揉碎的星星,在茶树间飞舞,偶尔停在雪宁的发间,像撒了把碎钻。孙冀明跟着她走到田埂上,看她伸手去捉流萤,裙摆扬起,露出小腿肚上的旧疤。
“阿明哥,你睇!”她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呢只流萤停咗喺我手指公度!”
他凑近看,只见一只流萤停在她指尖,尾部的绿光一明一暗,像盏小灯。“好似颗星星,”他说,“你看,它在对你笑呢。”
她转头看他,眼里映着流萤的光:“流萤系茶神派嚟嘅小精灵,阿爷话,捉到流萤嘅人,会得到茶神嘅祝福。”说着,她轻轻一吹,流萤振翅飞走,消失在茶田里。
夜风中传来阵阵茶香,远处的竹楼亮起了灯火,像散落的星星。雪宁忽然拽着他的手跑到茶田中央,那里有片开阔的空地,月光洒在草地上,像铺了层银色的纱。
“阿明哥,我想跳舞,”她仰头望着他,“跳傣族嘅‘蝴蝶舞’,你陪我跳,好吗?”
他望着她期待的眼神,忽然想起火车上她哼的《月光光》童谣,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眼睛里盛着星光。“好,”他说,“不过我唔识跳,你要教我。”
她笑着点点头,指尖在他掌心画着舞步:“蝴蝶舞要似蝴蝶咁轻盈,脚步要碎,手要软,好似翅膀扇动咁。”她一边说,一边握住他的手,带他迈出第一步。
他笨拙地跟着她转圈圈,好几次踩住她的裙角,她却只是笑着调整步伐,银腰带的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像串流动的音符。月光下,她的脸微微仰起,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朵盛开的月光花。
“你睇,”她忽然指着天空,“又有流星!”
他转头望去,只见一道流星划过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像雪宁画里的光龙。“快许愿!”她轻声说,双手合十。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许愿——愿雪宁永远快乐,愿他们能一起走过未来的每一个日夜。当他睁开眼时,发现雪宁正看着他,眼里有星光闪烁。
“你许咗咩愿?”她问。
“唔告诉你,”他笑着说,“讲咗就唔灵啦。”
她撇了撇嘴,却在这时,一阵山风袭来,吹得茶树沙沙作响,流萤也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在他们周围织出一片流萤的网。雪宁的裙摆在风中扬起,像只想要起飞的蝴蝶,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生怕她被风吹走。
“阿明哥,”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你知道吗?我从来未试过同人分享流萤,因为流萤太脆弱,太短暂,好似我嘅快乐一样,好怕一分享,就会消失。”
他望着她,忽然想起她曾说过的割腕疤痕,想起她家里的债务危机,心中涌起股心疼。“而家唔同啦,”他说,“我会陪你一起捉流萤,一起守住快乐,无论几短暂,都要好好珍惜。”
雪宁的眼睛亮了,像暴雨过后的彩虹:“阿明哥,我钟意你,从你肯畀我住软卧包间嗰刻就钟意你,你表面冷淡,心里面却比边个都温暖。”
他再也忍不住,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她的头靠在他胸前,银腰带的铃铛压在他胸口,发出细碎的响,混着他的心跳声,像首温柔的曲子。远处的流萤越聚越多,在他们头顶形成一片银河,茶田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像是在为他们伴奏。
“我都钟意你,雪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从你端着薄荷茶坐在我床边嘅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系我生命中嘅光。”
雪宁抬起头,月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的嘴唇镀成粉色。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闻着她发间的茶香,忽然觉得,命运虽然曾给过他伤痛,但此刻的温柔,足以抵消所有的苦。
“阿明哥,”她轻声说,“等茶祭过咗,我带你去见我阿爷,佢一定会好钟意你,因为你同我一样,都系有伤疤却依然努力活着嘅人。”
他点点头,望着漫天流萤,心中充满了期待。他知道,前方或许还有困难,但只要和她一起,哪怕是黑暗,也能走出光明的路。因为在这片茶海里,他们早已是彼此的光,是双生的蝶,是注定要一起飞向远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