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霓没回来》
传闻,东面的雪山上曾百花凋零,可世人不知现在那漫山遍野的粉色,才是望不到尽头的孤寂…
【阿玥】
“阿玥,我的病什么时候好啊?”
我拉着阿霓的手,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进了最靠东面的房间,打开窗户,指了指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回头对她说:“快了,等咱们家的山上开满了花儿你的病就好了。”
阿霓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的眼里满是复杂之色——外面都是皑皑白雪,哪里见得一分红呢?
我正想要找些借口搪塞过去,她却忽然如醒悟了一般惊喜地大叫起来:“真的吗?那下次我也要和阿玥一起去干活!”
阿霓的眼睛盛满光彩,明艳的笑容仿佛要刺伤我的眼睛。
“阿霓忘了,你身子骨没好全呢,乖乖在家里修养好不好?”我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想把她突如其来的念头掐灭。
阿霓一向最听我的话,这回也是一样,哪怕她不愿,她还是瘪了瘪嘴,妥协了:“那我努力修养,阿玥努力干活,等我好了再来帮你,然后一起去东面的山上看满山的桃花!”
阿霓越说越高兴,仿佛我和她携着手,踏着弥漫桃香的微风,乐呵呵地出现在东山的景象已然近在眼前。
多久了,我还是无法很好地控制我的心绪,不忍再对视她那双眼睛,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除了一声“好!”多的话再也说不出。都是因为我,阿霓才变成这样的,还好,回来就好……
【阿霓】
我是阿霓,我是阿玥娘亲从河边捡回的孤儿,我是阿玥的童养媳,这是阿玥告诉我的,我知道。
阿玥又去干活了,他要养活这个家,养活我。我也想去帮帮他,那座山太大了,靠他要什么时候才能种满桃花!可是我不能,阿玥说我身子骨弱,还不能出门。
我每日每日都待在内院,每日管家都给我送饭食和汤药来,我每日都有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希望早日能出去帮我的阿玥。
我在窗前等了好久,望了好久,阿玥还没回来,我体力不支,开始困了…
【阿玥】
“阿霓!阿霓!快醒醒!”我轻轻地拍着阿霓的脸庞呼唤她,怕太轻了叫不醒,又怕太重了弄疼她,真是叫人着急。
“阿玥,你回来了。”阿霓的声音有些哑了,不知是睡久了,还是冷着了的缘故。
我赶紧把她抱起来,送入房中,忍不住朝身后喊“管家,阿霓的药还没好吗?快点!”
不多时,药送来了,阿霓皱起了她好看的眉头,哭丧着脸道:“这药怎么看着比以往更黑、更苦啊!”
我故意凶她:“还不是你在外面睡着了,冷着了可怎么办?就得喝这种药!”
阿霓的眼睛里氤氲着泪,颇有些许委屈道:“我想你了,我在等你,就等睡着了…”
我的心瞬间就化了:“罢了,罢了,都是我惯的,你别哭好不好?”说罢,我拿出藏在身后的蜜饯,喂到她嘴里,甜甜的蜜饯冲散了汤药的苦涩,阿霓果然又笑了。
几番折腾,阿霓的困劲儿又上来了,软软德在我怀里睡去。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丝绸般的肌肤,碰又了碰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她撅起嘴来,还挥了挥手,像在驱赶蚊虫。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我默默许诺,阿霓,月圆之日一过,你就是真正的阿霓了。
【阿霓】
月圆之日如期而至,今天,阿玥早早地就起身了。
阿玥走前给我留了一碗粥,是他亲手熬的。为了让粥一直是温的,他还将暖炉拿了过来,不远不近地烤着。
他不知道,我等这天太久了,早就兴奋得睡不着。我闭着眼睛,却仔细听着他的动静,他一走,我就端起那碗新鲜出炉的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我的阿玥手艺可真不错,我要赖着他一辈子了。
【阿玥】
走出家门,拐到街边一个小巷里,一个秃头老道士已经站在那儿,看我过来,他那苍老的面庞露出了笑脸,看样子等我很久了。
我看他那模样,想起了我可人的阿霓,突然心里很慌,对他吼道:“我已经将那药给阿霓喝了,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付出代价的!”
那道士还是那般笑着,似乎对我的质疑早有预料,他缓缓说道:“贫道从不欺人。”
几天前,这个道士来到我家门前,拦住了我的去路,说是我的阿霓有妖魔缠身,必须早早除去,不然必有损于阿霓。
刚开始,我自然是不信的,我觉得他定是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诓骗我也倒罢了,还诅咒我的阿霓,我快步把那道士甩在身后,进了家门还落了锁。
但那道士真可谓持之以恒,每日每日都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承诺我绝对不会收银子,他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那天,我家的山上百花凋谢,我的阿霓去了山上采药,也昏倒在山间,从此变得脆弱不已,莫非当真是妖魔作怪?
我实在想不明白他能图个什么,再加上阿霓确实久病不见好转,在他保证不会让阿霓受到伤害的前提下,我答应他给阿霓送一碗粥去驱赶缠绕阿霓的妖魔。
【阿霓】
终于到了吃饭的时辰,我打开了窗,从窗前一跃而起,翻出了内院的后墙。
我心想,要是让阿玥看到我这这般模样,他一定会被惊得愣住了神,可是他不能看到…
没关系,等今夜月圆一过,我“身子骨好了”,就让阿玥给我请个教功夫的师傅,我就能“大展身手”了!
当务之急,是得看看哪家在的炊烟最“香”呢!
我找准了一户人家,看起来像是人间最为推崇的“书香门第”,光看他们家的装潢就十分清雅。
我蹲在他们家墙头,看见一位貌美的青衣女子端着一盘精致的吃食放到院子里,又返回厨房。
找准了时机,我一跃而下,催动体内为数不多的法力,准备摄取这位青衣女子的一魄,来补全我的人魂。
怎么回事!我努力试了好多次,却使不出一丝法力!今夜一过,我还要等待多久才能等来月圆之夜!我等不及了!我拼尽了全力,把意念锁住丹田,试图催动体内的法力,但是,我突然两眼一黑,失去了直觉…
【阿玥】
秃头老道士告诉我,阿霓今天必然要出门,我们回去等着就行。我不信,阿霓身子骨弱,吹不得风,受不得凉,她一向最听我的话她,再者说,怕她会有什么急事,我还让管家守着内院的门,她怎么可能出得去。
等我回到家,我才发现我错了。
阿霓房里的窗户开着,冷风嗖嗖地吹进来,风干了桌上瓷碗里剩下的一点点粥,那个暖炉似乎也传不出一丝暖意了。
“我说的没错吧,她走了。”
秃头老道士的话将我惊醒,我感觉凉意从我的脚跟爬上了背脊,我大声质问他:“我的阿霓呢?我的阿霓去哪了!”
秃头老道士又笑了:“别急,你且随我去看看,她是不是你的阿霓!”说罢,他拽着我的手臂,带着我飞身而起,转瞬,便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这是杨秀才的家,我认得。老道士示意我敲开他家的门,我照做了。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他上下打量我们一眼,随即便侧开身问:“你们…是来寻那位姑娘的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位青衣的女子忙上忙下,焦急不已,院子里,一桌好菜似乎快放凉了,我的阿霓就静静地躺在软榻上。
老道士带着我和阿霓回到家,他挥了挥手,我的阿霓便悠悠转醒。
我心急如焚,想要好好看看我阿霓,我想朝她扑去,却突然动弹不得。
“你且看看她是谁!”老道士一手拽着我的衣领,一手朝我的阿霓一挥……
阿霓如临大敌,突然坐起来,成防御姿态,可却也仅此而已,什么都没做…
“哈哈,妖孽,使不出你的妖法了吧!”老道士手中光芒更甚,我的阿霓变得透明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我拼死挣扎,还没等我挣脱,我就不想再动了,我也无力挣扎了……
我的阿霓变成了一朵桃花……
【阿霓】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阿玥说我叫何霓,我就是何霓。
那天,晨露未干,太阳还在山脚下,就算我是这东面山上长的最好的花骨朵儿,但也还没能绽放我的美丽。
一个少年挑着山间的溪水将我喂了个饱,他额角的汗水滴落在我的身上,我忽然感觉浑身充满力量,用力地撑开了花瓣儿。
他身后的小女孩惊叫道:“桃花开了!桃花开了!”
少年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说:“还不到时候呢,过两天就开了。”
我不服气了,努力晃了晃身子,正巧赶上那小女孩朝我指来。
少年看到我,他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心想,他,大概是比我还要美的。
少年和小女孩日日都来,他们追逐嬉戏,林间充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我好生羡慕,可我只是一朵花——哪怕是最早盛开的、最美的那一朵也只是一朵花…
我本想就这样看着他们,快乐着他们的快乐度过余生,可是有一天,少年却突然不来了…
小女孩独自上山,我看见她在采草,我知道那是人间唤做“草药”的玩意儿,我对那些“草药 ”向来不屑一顾,可那天,我太想当一株草药了!
我的少年一定是病了,我怎样才能去看她呢?在我思量之际,小女孩已经将手向我伸来,她嘴里嘀咕着:“阿玥见到这桃花心情一好,没准会好的快些!”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也努力朝她倾斜过去,可突然,她脚下一滑……
我是东面山上开得最早的那朵桃花,最向阳也最漂亮,小女孩要摘我回家,却脚滑摔下了山崖,枝丫勾破了她的胳膊,她的血浸入我的身体,我法力大增,将山间桃花的灵气聚拢,一时间,千花尽败,百树齐枯,而我,照着小女孩的样子重塑了一具身体。
我不知道怎么去找那个少年,我在桃树下等他,我越来越困,果然这点灵气就塑造身体还是不够啊。
阿玥来找我了,我装成失忆的模样和他回家,我用法力虚构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带我看了大夫,我需要好好修养。
月圆之夜是夺魄的好日子,我虽然只是花妖,但有了小女孩的鲜血,再拿到最具人间烟火气息女子的一魄,我就可以变成真正的阿霓了,我就可以守着我的阿玥一辈子了!
【阿玥】
“你看到了吧,这才是它的本来面目。”老道士对我说道。
在老道士的法力下,我看见了我的阿玥是如何惨死东山,这朵桃花又是如何来到我的身边。一时间,我悲愤交加,我宁愿不知道真相!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拿起桌上的暖炉,向那个秃头老道士砸去,我大声吼道:“你还我的阿霓!”
老道士随手便推开暖炉,暖炉在地上炸开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妖孽,你还要做怪!”老道士愤怒地拿出一道符,“今日我不将你彻底封印,你怕是还要再去祸害人间!”
我这才发现,那朵桃花又变成了我的阿霓。刚刚是她蛊惑我杀老道士?这个想法在我的心里如同惊雷炸响。
阿霓笑了,笑得满眼都是泪,“阿玥,桃花开的时候来看看我好不好,我是东面山上最漂亮的那一朵吖!”
老道士的符文还没来得及催动,只见阿霓竟轻轻地飘起来,又变成一朵桃花,它的光芒越来越盛,最后竟轰然化作千万朵粉色的花瓣,它们随风散去……
“今日之后,你可知道世间万物不能只看其表?”
我心下思量,不能只看其表?是啊,不能只看其表!抬头,却看见那老道士眉目间不乏功德圆满一般的得意,心中滋味实在难言,便不作回答。
老道士黑了脸,连连摇头:“朽木不可雕也!”说罢,拂袖而去。
【尾声】
“话说那少年至此以后更加勤勉,日日去东山给桃树浇水施肥,就为等桃树再次发芽开花……”
“爷爷,爷爷,那后来呢?”一个精致的小孩子坐在雅间里,见台上的说书人停了下来不由得大声问道。
老人如同从梦中惊醒,笑着回应他:“后来啊,后来东面的桃花就年年盛开了啊!”
我的阿霓却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