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碎片：葬礼
死亡，是人生的必修课。
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流泪面对。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还没上小学，一个天真烂漫、不通生死的年纪。
家里人怕我会害怕，直接就没有让我见外公最后一面，也没人跟我说外公具体怎么了。就说以后就见不到外公了。
我一听，就问那时也在外面候着的舅妈：
“舅妈，外公是要去哪里？很远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舅妈也没多说啥，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轻声回了句：“应该回不来了……”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早已毕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也已结婚生子。
只是那时，对于死亡，介于害怕面对、拒绝想象，又觉得离我还很遥远之间。
还记得那是一年夏天，天气特别炎热。
那时我爸妈早已关店来帮我们带娃，平常就住在上海，逢年过节才能回老家一趟。
突然有一天，我爸妈收到家里人消息，说是爷爷病重，好几天没吃饭了，让他们尽快赶回去。
其实在收到消息那一刻，爸妈还不是特别担心。
因为爷爷患有严重的胆囊结石，之前一旦觉得有点难受，自己就会饿上几天，等难受劲过去了，也就恢复正常吃饭。
这样的经历几乎可以说是隔一阵就发生一次，家里人已经司空见惯。
所以当爸妈听到爷爷只是没吃饭的时候，其实还幻想着等他恢复了就好了，就跟之前一样。
可是，真的很可惜，这次问题的严重超乎我爸妈想象。
那应该是我爸至今最后悔的一件事。
那一次，我爸最终还是没能赶上见爷爷最后一面。
赶到老家的时候，爷爷刚刚去世，就差了那么一步。
据叔叔说，傍晚那阵，爷爷就醒了，可能是因为回光返照，那阵子爷爷的精神突然特别好。
爷爷就一直跟家里人追问，问我爸妈到哪里了，说要等我爸回去，他还有话要跟我爸说……
那时候大家看爷爷状态，都以为爷爷应该没事了，就一直在安慰我爷爷快了，等明天天亮了就能看到。
我爸妈那时候是半夜赶回家，因为太晚了，就打算先在镇上自己家睡一觉，等天亮再去村里见爷爷。
可就在凌晨的时候，我爸妈就接到连环call，爷爷状态突然更差了，大小便都开始失禁了。
我爸妈知道后赶紧就往老家赶……
只可惜，最后还是差了一点点。
我们再也不能知道，爷爷最后想跟我爸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总觉得，我爸和爷爷都留下了一生的遗憾。
从小，我爸跟爷爷关系特别亲。
可能是我爸是大儿子的关系，也可能我爸是最像我爷爷的关系，从小，有任何事情，基本都是我爸跟爷爷一起商量。
爷爷很早就看不见了，但通过一部收音机，基本能掌握国内外的大小事（我爸原话）。
每次我爸聊起爷爷，都是各种夸，不停的跟我说爷爷好厉害，老爷子虽然年龄大，眼睛瞎了，但是心是亮堂的，跟年轻人聊天也完全没有隔阂。
我爸还总说，好多事情连他都不知道，还需要我爷爷跟他介绍，反正每次他们聊天都特别尽兴。
感觉我爸对爷爷，属于既敬佩崇拜、又像好哥儿们一样能聊得来的存在。
因此在得知就差一点，而未能见上爷爷最后一面的那刻，我爸的痛苦可想而知。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我爸哭，就是在爷爷的葬礼上。
在此后的无数个夜里，我爸无数次梦到我爷爷，痛于未能见上最后一面，更痛于爷爷未能再坚持一下，多过几年好日子，多享一些后辈的福。
爷爷去世的消息，记得是婶婶发消息给我的。
收到消息的那刻，我的整个人是麻木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睛里冒出来，但是感觉不到自己在哭。
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会呢？为什么呢？为什么死亡离我那么近？为什么爷爷突然就去世了呢？……无数个问题向我砸来，感觉整个人都是懵的……
那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死亡离我们那么近。
在见到爷爷躺在棺材里的那一刻时，我的眼泪直接又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我哭的是什么，是因为爷爷的去世，还是因为生命的脆弱。
旁边的表姐和堂弟那时其实都已经缓过来了，还在一边安慰我，让我别哭了，说爷爷这也属于喜丧了。
周边的邻居也在说，你们爷爷这也是为了家里人好，没有破费什么就去世了，70多了，算喜丧了。
但我看着棺材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爷爷，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那一次，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直面了亲人的死亡。
爷爷的去世，对奶奶是致命打击，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我爸妈虽然是过来人，但对丧礼具体的操办，也不太清楚。
爷爷的丧礼，最后多亏了村上的长辈，帮忙找人，帮忙说明规矩，帮忙后续白宴的处理。
那时候正好是7、8月，丧礼的那几天更是尤为炎热。
当我们围成圈跪拜磕头的时候，地面的热气扑面而来，连呼吸都是热的，整个人都在淌汗，几个回合下来，整个人已经快累瘫了。
身旁是专业的哭丧阿姨，阿姨匍匐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在代替我们诉说不舍。
连续几天的哭泣，我们的嗓子都是哑的。
感觉这一场结束，就真的快要跟爷爷说再见了。
在殡仪馆，大家又围着爷爷进行了最后的献花告别。
躯体焚化在旁边的一个小房子，记得当时就我爸和我叔跟着进去了。
遗体焚化的过程，比我们想的要慢，感觉生命在一点点浓缩和消逝。
我爸出来说，在整个过程中，时常会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舍。
这一次，是真的要跟爷爷说再见了。
其实，我小时候并不经常跟爷爷奶奶一起，有记忆的日子里，基本都是我爸妈亲自带我。
对于爷爷，因为不经常待在一起，只是逢年过节回去看望，有时甚至会有点陌生感。
关于爷爷，很多印象都来自我爸妈的介绍。
在他们那里，说的都是我爷爷的厉害之处。
我爸妈经常说：我奶奶虽然看得见，但家里真正做主的还是我爷爷。
关于爷爷，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爷爷特别爱吃肉，而且经常喜欢吃那种冷的肥肉冻。
但因为爷爷有严重的胆囊结石，家里人都会让他控制点，身体最重要。
他则像个老小孩一样，觉得现在开心就好了，想那么多干嘛。
因为常年躺在床上，也没法去地里干活，爷爷的手掌非常光滑细腻。
如果光看手，我爸的年龄要更大。
爷爷虽然年龄大了，但心境一直像一个年轻人一般。
永远年轻，永远保持对生活的热爱。
爷爷去世前几年，我爸一提起爷爷就忍不住落泪。
现在好多了，只是提起来还是会感叹爷爷去世的太早了。
希望下一辈子，爷爷会过得更美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