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机器人的来信

事情，是这样子开始的。

三个月前，我的好友李欣冉说要来。等待之际，我和刚满两岁的女儿一起窝在沙发上，女儿躺在我的怀里，和我一起同看一本故事书。正直盛夏，中午时分的空气总是燥热，明晃晃的阳光洒在阳台上，经过地板的反射，映得屋内亮堂堂。

“灰姑娘穿上美丽的玻璃鞋，王子喜出望外，终于找到了日夜思慕的人。”

“然后灰姑娘嫁给了王子！”焦急的女儿抢在前头，替我接下去。这本故事书里面的故事，她已经听了许多遍，每个故事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

看着图片上画着王子半跪在地上，替灰姑娘穿上玻璃鞋，亲吻面带羞涩的灰姑娘的手，我问女儿：“宝宝，你将来想做什么？”

“嗯——”她在考虑，然后接着说，“做公主！”

“为什么要做公主呀？”

“做公主，跟王子，结婚。”

听到这个答案，我略惊讶，虽在意料之中，但我心里却并不想让这个念头将来影响女儿的一生。这是什么年代了，人人都可以是王子。现代姑娘应该要活的更有光彩，可有不嫁王子的权利，即使是灰姑娘，也不需要依靠“嫁给王子”的方式来获得幸福。我刚想和女儿深入讨论女儿的“嫁王子梦”，门铃就响了，女儿呲溜一下滑出我的控制范围，一边冲向门，一边嚷着：“宝宝开门，宝宝去开门！”

穿着工作服的“快递员”——专门负责快递传送的机器人，站在门口：“你好，林女士，有你的快递。”

“快递？哦？”我跟在女儿身后，此刻刚到门口。

瞥了一眼“快递员”手上的快件，我接过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

“快递员”前脚刚离开，好友李欣冉后脚就到了。我们对视了一会，欣冉脱口就说：“还以为好久不见，你就会变成黄脸婆。”我不置可否，张开手臂，亲爱的拥抱这个老朋友，嗅到她身上和我一样的宝宝沐浴露的味道。

客人踏进客厅，还带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生，女儿保持距离，远远地看着这两个陌生人，却乖巧地问好：“阿姨好。”

“这是我跟你讲过的，从四川来的李阿姨，这是我女儿，小名宝宝。”

好友亲切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笑了笑。孩子对亲近之人的信任总是如此简单，和朋友的小女又是同龄，很快就互相认识，并玩在一起。我于是叫这两女孩一起到房间去，太吵。

“你女儿和你长得有八成相似，还好有两成在性格上不一样。”欣冉坐在沙发的一边，身边留了个空，我给她倒了杯咖啡，和她并排坐在一起。

“谢谢你的夸奖。”我说，“我对自己的教育方式还是蛮有自信的。”

“你的生活过的怎么样，一眼望穿。”客人啜了一口咖啡，环顾四周，“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我呀——”我边把刚刚弄乱的抱枕垫在背后，边说，“还是有理想的。”

“只是这种种理想，在做了妈妈以后，就都不能实现了。”

“我和你差不多啊，现在只要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就是我最大的理想啦！”

“这是什么？”欣冉拿起我之前随手放在茶几上的快件，脸上有着一种我极为熟悉的探究到底的表情。

我这才想起我还没有拆开过这封不明来向的快件。

一个信封，里面是张A4纸。

“致林羽，

你好，你最近过得好吗？雨季刚过，巷西的梅子树已经开始结果了。

距离放假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不知道上海的气候如何，如果行李繁重，你大可不必把琐碎物品保留，取必须物品装箱即可，若你一人力量单薄，我可在你放假前天去接你离校。

望回复信件通知。”

字是正常的印刷楷体，纸上还散发着新纸张特殊的香味。

我和欣冉对视一会，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不敢置信神情。我们的第一感觉，这是场恶作剧。

现在是7月，还没到所谓的雨季，而且我早已是两岁孩童的母亲，信件说“我”尚未毕业，纯属愚昧。信中所述正确的就是我的名字，和我家乡一处叫巷西的地方，以及巷西里的那颗我小时爱极的梅子树。经过十多年的变迁，巷西已经被改造成繁华的街道，而那颗梅子树，也早就不知所踪。

信件没有署名，也没有寄件地址，只有我的详细信息注明在快件封面，同样是印刷体，这更加坐实了我被人恶作剧的事实。

直到第二天我将好友送出门，那封恶作剧的信被我丢进垃圾桶。

一个月后，这件事几乎被我忘记了，而我却又收到了一封类似的快件。

又一封信，同样是印刷字体。

“致林羽，

祝贺你高中毕业！

世间一切事物都没有绝对的顺利，偶尔的失败实属常事，你不必为考试的失利烦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世上没有绝对的处境。最好的不一定适合你，成功在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并去努力争取。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但你若是需要，我都会赶去你身边。

望一切安好。”

我将拿去信给丈夫看，并同他讲了上次那封信件的事情，他听后笑了笑，“应该就是恶作剧吧。”

“那也太无聊了。”我收了信，起身去叠衣服。

“那我向信息安全中心反应一下，这样的个人信息泄露可不是小事。”

这样子又过了一个月，丈夫去问也没问出什么东西。22世纪信息安全中心已经垄断了公民信息储存，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可以在非许可的情况下得到任何公民的个人信息，信息提取需要公民本人及担保人出示申请。中心对公民的个人信息是十分重视的，目前并没有发现有人在信息中心申请或窃取我个人详细信息。

这个恶作剧再次被我抛之脑后。

而第三封信来了，在我们一家人出国旅游，高高兴兴回家后，在信箱里看到的。

这时丈夫皱眉了，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信件。

一如既往的油墨味，印刷体。

“致林羽，

我考到工程师资格证了。

愉悦如预期那般填满我的胸腔，然后溢出，把我碰到的任何地方都染上了快乐的颜色。想到让你也和我一样开心，于是写信告知，看到这个消息的你应该会从椅子上跳下来吧？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拥抱你，原地转圈，亲吻你的额头和脸颊。

望卿一切安好。”

被恶作剧的愤懑并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充满我的脑海，感到的反而是巨大的震惊。

丈夫甩手将信仍在地上，眼神却平静的看着我，我和他对视，看着他眼里倒映着的我的影子。

“还是恶作剧？”丈夫问，语气冷淡。

“我想说——”我停顿了一下，呼出一口气，“亲爱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给你讲个故事。”

十六岁的林羽，有一双纯净的眼睛，穿着白色的布裙站在梅子树下，九月的梅子树长满了颗颗饱满的果实。林羽在树下摘果子，时而将一颗梅子放进口中，那酸爽的口感让她爱不释手。树下的袋子旁放着一封信，纸张是打开的，信刚刚看完，林羽脸上挂着笑，不仅是因为口中珍宝，还因为信中说道铭大哥要回来了。

铭大哥是巷口人家的大儿子，比林羽大六岁，此时在省外读大学，因为快到国庆放假了，就提前来信通知。林羽和铭大哥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一起读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铭大哥俊朗潇洒，对林羽一向细心体贴，林羽早已对其心生爱慕之情，在临行之夜，林羽对铭大哥吐露真情，铭大哥只是笑，背着行李，亲一下林羽，就踏上了旅途。虽然是信息时代，两个人却靠着互相写信进行联系，不曾打过电话也不在网上联系。也因为如此，偶尔的来信显得格外珍贵。

女孩子一直在等待来信，而铭大哥，死在公交车上，凶残险恶的歹徒被警察制服了，公交车上除了他并没有人员受伤。他不曾再回到巷西的老家，去到梅子树下见那个日夜思慕他的女孩。

大学的校长亲自去到铭大哥的家里，去看望这个科学奇才的亲人，将他生前所有的荣誉带回去，那时大家才知道，铭大哥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一名科学家。

“我的天，亲爱的，”丈夫伸手抱住我，“我没想过让你回忆这样伤心的往事。”

虽然还是不清楚信的来历，但我们的日子依旧和往常一样过，我的丈夫，说永远会在我身边，一切事情总会变得明了，结果只需要慢慢等待。

那些信，是以铭大哥的口吻向我写的，这说明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和铭大哥有着羁绊。不知道出于什么驱使，我坚信还会收到来信。

信来了。

但却不是“铭大哥”的信。

“致林羽女士，

您好，我是MOGO。我是一名机器人，来自铭心科技研究所。

不久之前，我以林铭的身份给您写了三封信，原因来自林铭自身对您的思念。如造成您的困扰，望您原谅。您不必恐慌，之前的“我”是靠林铭的记忆芯片造出的“林铭”，但因技术有限，目前只能对记忆芯片仅存的意识进行再生运行。“重生”原是林铭的科研项目，后序由研究所众多学者一同完善，而技术研发成功就以林铭作为首个实验对象，以此致敬林铭。

目前林铭仅剩的记忆意识已经全部实现完毕，我再次为对您造成的任何困扰向您致歉。

望您生活一切顺利。”

我，靠在斜阳浅照的门边，望着在客厅嬉戏的丈夫和女儿，他们脸上都是开心的笑；是的，铭大哥啊，人生一辈子，遇到的坏事会很多，把注意力留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就够了，别的任何与我又有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