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0-03-26  本文已影响0人  李晋263

第一章

  除了他们这十三个人,这一天中,所出的力、流的汗、遇到的困难,再没有谁能够体会到了。

  这也成为了其中一员侯德海一生的可夸耀资本。

  “啥玩意?跟老子比!老子可是第一个来到这局址地方的,这叫啥?知道不?这就叫‘开局元勋’,跟‘开国元勋’只差一个字,知道不!”

  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语,弄得北川林业局的职工们,不管是新来的、还是后来的,无不知晓。

  即使在二十年后的北川林业局的局志上,对这一天他们的经历,也只是简单的记录了一下:一九七一年八月十六日,北川林业局筹备组副组长连海平和筹备组军代表赵双喜带领着十一名职工,于当日下午十七点来到局址所在地,搭建起了北川林业局的第一栋帐篷,标志着筹建了五年的北川林业局,在这一天,正式成立了。

  这天的一大早,天边刚刚露出一抹亮意的时候,连海平便被附近铁道兵们开工的声音吵醒过来;他们一行十三人,是前天从地区加格达奇,坐车颠簸了一天一夜才赶到白嘎峰山下,在铁道兵三师三团的营地里修整了一天后,今天,要继续向深山里挺近了。

  八月份的大兴安岭,天亮的早,四点多钟,一座座山峰便沐浴在阳光中,只是夜里留存的凉意还没有散去,让仍然睡眼朦胧的赵双喜,光着膀子在帐篷后撒尿时,不禁打了两个寒颤,连忙跑了回去。

  七点刚过,太阳将山谷间照耀得暖意洋洋,十二个人坐着侯德海驾驶的解放牌汽车,向北川林业局的局址方向驶去。最先需要克服的,就是眼前的这座白嘎峰;虽说铁道兵已经沿着山脊开了一条路,但前两天的连雨天让道路变得湿滑,这在陡峭的山路上是十分危险的。连海平坐在驾驶室内,看着眼前七拧八拐的道路,明白了为什么这条路被铁道兵战士们称为“九拐十八弯”了。山势陡峭,只有沿着山形修建盘山路,蜿蜒而上。  临走前,连海平去向三团团长告别时,团长郑恒开极力挽留他们:“我看你们还是再待几天吧!我听说五团和六团,现在还没有将公路修建到你们要去的地方,你们可要徒步背着给养,向深山里走;不妨再等等!”

  连海平谢绝了团长的好意,让他执意要走的念头是来自昨晚上的电话。在他用团里的电话和地区的筹备组汇报后,筹备组的组长范魁沉吟了一下后,说:“前方的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你就根据那里的具体情况来筹备工作,当然,眼下这种情况,北川林业局越早成立越好,对下一步的开展工作也越有利。”听到范组长后面的话后,连海平当时就打定了主意,明天一定要出发。

  从一九六五年就开始筹划建设的北川林业局,曾经三进三出,皆是因为高寒而无法立足,这一次,省里革委会给的命令很简单,八个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翻过白嘎峰后,道路并没有想象的好走一些,因为是刚刚修建成的公路,很多地方只是简单的将树伐倒,推土机推上些土,就成了公路;裸露的树根随处可见。需要过一些小河的地方,也只是简单的用原木搭建的桥,车走上去桥都在不停的晃悠。

  郁郁葱葱的大森林中,充溢着土壤被翻开的泥土的气息。

  两只狍子出现在车的右侧,一处低矮的灌木丛里,呆呆的望着他们。赵双喜将手指模仿成手枪的模样,指着狍子,发出了“砰”的声音。打猎,一直是赵双喜心中最大的爱好,只可惜此时忙着赶路,无暇顾及这些傻狍子。

  连海平可没有他的这份心情,心里一直在忐忑着,不知今天进山的行动是对是错!

  汽车在一处泥洼处停住了,半个轮胎在泥里打着转,附近扛着锹的七八个铁道兵战士,簇拥过来要帮助他们推车,司机侯德海制止了他们;用最小的油门,半踩着离合器,汽车颤动了两下,向后倒出了泥坑,然后沿着路边,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连海平看看侯德海,心里想着这小子虽然平日里有些犯浑,但这开车的手法,确实有两把刷子!只是今天若是没有赶到北川的局址地点,可就要在野外过夜了。想到这一点,他的头就有些疼,待他转过头,从后窗户中看到车厢上的林岭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模样,他感到了一阵心安。这种心安,来自一股心底由衷的信赖。这种感觉,在他们三个月前,翻越白嘎峰去寻找北川局址时就有了。

  那一次,若不是有林岭,连海平三十五岁的生命,就扔在了白嘎峰。

  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后,前方没有路了。四栋铁道兵的帐篷和一片高壮挺拔的落叶松横在路上。一群铁道兵们正在伐倒前方阻路的树木,两台推土机只能在那里等待着。

  “林岭,依你看,从这里到北川局址还有多远?”连海平跳下车,问车厢上的林岭。

  林岭看着树后的一座山峰,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后,肯定的说:“十里。”

  连海平看看手表,十点多钟,心里估算了一番后,用手势作了个斩钉截铁的动作,“挑最紧要的物资,出发!”

  侯德海望着密不透风的森林,心里直打怵,耍了个小心眼,说:“这车和物资放在这里,实在让人不放心哪!我就住在铁道兵的营地里看着车吧!”

  赵双喜一边将枪背在肩上,一边白了他一眼,“车和物资有铁道兵看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侯德海只好悻悻的背起自己简单的行囊后,众多物资中挑了个最轻的干粮袋,跟着林岭身后,向深山里行进。

  林岭背负的,是一栋帐篷的大顶,虽说是简易轻便的,也有百八十斤,左手拎着一口铁锅,右手拿着一把砍刀,一边搜寻着林中的路标,一边用砍刀将拦路的枝条清理掉。他的行囊,被连海平背负着。只是以前他们来时砍的路标,如今已经很难寻找、辨认;铁道兵的勘探战士们,已经不知道在这片山林中走过了多少回,每次都要在树上砍下印记,这是在密密麻麻的大森林中,不迷路的唯一方法。而他们从前砍下的印记,只有经过仔细的辨认,才能看得出来。

  林间郁郁葱葱,地面的藤条,牵绊着他们的腿;不时的从他们身边惊起一群野鸡,落在不远的树上,对着他们愤怒的鸣叫。林间密不透风,火热的太阳,将它的热量洒向山间,刚在林子里走了一会,每个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即使是有常年在林子里生活经验的林岭作向导,还是走了一些弯路,他也被那些到处是砍下的印记弄糊涂了,好在他能够及时的纠正过来,一行十三人,跌跌撞撞的、喘着粗气,一步步的,向着北川林业局的局址靠近着。

  在前三回的开发建设中,建设者们并没有从这个方向进入,横旦百里的白嘎峰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而是沿着中苏边境的黑龙江,溯江而上,虽然路途上远了一些,却要比现在的这条路径,好走了一些。

  咸咸的汗水,布满脸颊,流入眼睛中,让视线变得模糊;汗水的气味,将树林中的牛虻和蚊蝇吸引过来,一窝蜂的,向他们裸露的皮肤上蜂拥而上,刚刚拍死一批,另一批又争先恐后的扑上来。不一会,每个人的脸色、手上,都肿起了指甲大小的包。这是一件很让人感到苦恼的事!连海平的一只眼睛已经肿的只有一条缝了,一只牛虻狠狠的在那里咬上了一口,又疼又痒。

  一行人中,年龄最大的,当属赵双喜,虽然一辈子在军营中度过,打过国民党的军队,还上过朝鲜战场,但毕竟年过五十,背负着三个行囊,鬓角已经斑白的头上,汗水漓漓而下。

  “小林!休息一会吧!”他对着最前面的林岭喊道。

  “是啊!今天找不到局址,大不了在树林中睡一晚上,要是累吐血了,可就干……干不了革命工作了!”侯德海喘着粗气,不想再向前走一步。

  林岭回过身来,看着身后一众人的脸色,虽说个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都没有累得脸色发青;他知道,在树林中艰难的行进,人一旦歇息下来,就不想起来,只要能坚持一会,就会多走一段路。

  “大家再坚持一下,我们的水已经喝光了,下了这个坡,有条小河,我们到那里再休息。”

  林岭的提议,有着望梅止渴的功效,让大家燥热的身心,感到了急促的渴望,继续向前走去。

  河水清澈见底,而又凉意十足,在两座山间蜿蜒而过。幸好有了这条河,让大家感受到了片刻的清凉,也让干渴的喉咙,得到了安慰。大家都在河水赐予的清凉里享受的时候,林岭捡拾了一些干木棒子,在河边燃起了一堆火。

  “林岭,我们时间很紧,就不生火做饭了,布袋里有现成的干粮和咸菜。”连海平委婉的说。

  “不耽搁时间的。”林岭边说,边折下一根树条,在众人迷惑的目光中,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鱼线,绑在了上面,将鱼钩刚甩到河里,众人就听到“哗啦”的一声响,一条三指多长的鱼儿,被钓了上来。

  大家想不到,清澈见底的小河里居然会有如此多的鱼;不一会的功夫,一堆鱼儿就摆在大家的面前。

  “棒打狍子瓢舀鱼,这话果然不假啊!”赵双喜兴奋的说,他看着林岭手上的鱼钩,上面也没有用来勾引鱼儿的饵料,只是用根鸡毛胡乱的缠在上面,就能钓上鱼儿来,真是神奇了。

  就在大家兴高采烈的吃着烤鱼时,赵双喜小声的对连海平说:“这个林岭,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啊!”连海平没有说话,只是微笑了一下,心里想:他的很多能耐,你还没有见过呢!

  “他娘的,居然忘带酒了!”侯德海遗憾不已。

  烤鱼带给大家的能量,明显要高于他们早上吃的高粱米,背负的物资,仿佛都变轻了。目标就在前方,但要靠一双腿,一步步的走过去。在经过一片塔头甸子的时候,连海平感受到了目标的临近,但人即使空手,行走在塔头甸子上,也是十分的艰难,更别说背负着重担,深一脚、浅一脚的,不时有人跌倒在上面,大家只好走走停停。

  让众人感到兴奋的时刻,来临了;他们从密林中听到了远处河流的奔流声,厚重而沉稳的流水声,那是北川林业局附近的额木尔河,到了这里,距离他们要到的局址,就不远了。

  直至他们终于赶到那里,看着一棵落叶松上,被剥去树皮的地方,上面有着连海平三个月前书写的“北川林业局局址”七个字迹时,每个人都躺倒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待他们匆匆忙忙的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后,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十二天后的下午,当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推土机的轰鸣声时,他们几乎要大叫起来,连海平的眼角已经湿润了。这条路,终于开通了。而他们,在这十来天里,已经搭建了四栋帐篷架子,这里,终于要迎来更多的人,驻扎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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