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散文||谎言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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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散文||谎言与信任
老药铺的铜壶悬在炉上,壶嘴终日喷吐白雾,水声咕咕作响如老者絮语。祖父每晨必添新水,言道:“药性赖水引之,水若浊,药性便如断线风筝。”
他指那壶中水色:“清水熬药,药性澄明;若以浊水烹煮,良药亦成毒羹。”这壶中清浊之辨,竟如人心间诚信与欺诈的鸿渊。
药铺深处存一青花小罐,釉面光润如凝脂,祖父称其为“诚罐”。某日邻人携奇药求售,信誓旦旦为百年老参。
祖父不语,只取参片置于诚罐中。三日启封,罐内参片已呈霉腐之色,渗出浊液,气味酸败刺鼻。
祖父摇头:“罐子最知物性,人心亦自有其天秤,伪饰终难长久。”那罐子静静立在架上,釉色清冷,似一双洞察世情的眼。
药铺曾收一伶俐学徒,初时勤谨如拂晓鸡鸣。后渐生轻慢之心,抓药时竟将次等黄芪掺入上品。祖父觉察药汤色泽有异,却不点破。
未几,学徒家中有急,求预支薪金,祖父将钱袋置于案上,袋口微敞,赫然露出几张伪钞。少年霎时面红如烙铁,自此再不敢有半分欺瞒。
人心如药秤,谎言是秤盘下偷添的砝码,初时不觉,终将压垮信任的天平。
铺内壁上悬一铜镜,祖父常用软布轻拭,镜面光可鉴人。一日镜缘忽现裂痕,原是学徒失手跌落所致。少年惶恐,寻巧匠以锡汁粘合。裂痕虽弥,镜面却从此映影重迭,人面模糊如隔雾观花。
祖父轻叹:“人心若镜,一朝破碎,纵使巧手粘合,裂痕处光影终是参差。”铜镜无言悬壁,照出的人影却永远带着无法弥合的暗影。
药铺后院有口老井,井水清冽。村人皆道此水最宜煎药,因它经厚土层层滤净,不染纤尘。某年大旱,邻人竟趁夜偷汲井水,翌日谎称自家新掘得泉眼。
祖父取水烹茶,只饮一口便蹙眉:“水含浊气,怕是近处污了。”未过几日,邻人染疾求药,祖父照常施治,却将煎药之水换作院中雨水。
病愈后,邻人羞愧难当,站在井台旁长揖告罪。井水澄澈如初,而人心上的尘埃却需多少诚心才能涤净?
药铺梁间燕子年年来巢,呢喃声中育雏。幼燕初飞那日,一只跌在院中挣扎。祖父将其捧起,幼燕惊惶啄他手指。
他却不恼,轻置其于低枝,低语道:“鸟雀尚知惊恐,况于人乎?但存仁心,何惧利喙。”隔日雏鸟终随父母振翅入云,翅影划过晴空,如信任之丝线重续于碧霄。
药铺黄昏光线渐暗,炉上铜壶水声愈响。祖父熄了炉火,看最后一缕白汽袅袅升腾,消散于暮色之中。
他喃喃自语道:“谎言如浊水,煎不出清正药性;信任似净水,纵使暂时混入泥沙,静置后仍会沉淀澄明。”
壶中余水渐凉,水面却映出一天星斗,清亮如初。原来人心之镜一旦拂去浮尘,终能照见天地本真的容颜。
这药铺中的清水与铜镜,日日默示着人间至理:谎言或许能偷得尺寸之功,却如浊水入药,终将败坏性灵根本;诚信纵使一时蒙尘,仍似井泉自净,在岁月深处映出星月永恒的清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