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岁月老（四）上元佳节
上元节，护城河热闹非凡，画舫来往不绝，船上女子花枝招展，红袖添香，琵琶琴音缭绕，叫人听之着迷；五彩斑斓的各式花灯，与月色交相辉映，男男女女穿梭其中，看灯花，猜灯谜，不时有人拔得头彩，与情人提灯相视一笑，和和美美；也有人买了莲花灯随水逐波，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钟琪吵着让钟玮带出去看灯会，街上热闹，钟玮担心她走丢，牵着不放手，可钟琪孩子心性，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哪里管那么多，远远瞧见不远处有一盏红狐狸灯，生怕被别人先买下，便撒开手奔过去，钟玮连忙跟上，突然一阵锣鼓，人群蜂拥而来，转眼就不见了钟琪人影。
“多少钱？”钟琪跑到红狐狸花灯前，正想开口问，另一个声音插进来。
“这只红狐狸？”卖灯人抬起头问。
“嗯”钟琪看见侧面一个男孩，湖蓝色窄袖长衣，同色宽腰带，头上只是冠了一根灰色银线绣纹的带子，略八、九岁模样，眉清目秀，甚是可爱。
“这个不卖的，先听一个故事，有缘的话，就归你了。”卖灯人不像卖灯人，略三十多岁，笑容亲切，不急不躁，非常闲适，不像其他卖灯人急切的想要卖灯收钱，他坐着倒像一直在等人，是等一个听故事的人，还是在等故事里的人？
“相传红色狐狸是狐族中灵性最强的，生而有灵，无须修炼便已是精，通仙之道比起其他狐狸也容易许多，但因有灵，对世事万物之灵容易感知，易惹情，故常常修仙之路半废，难以得成正果，也算是上天公平，赐予比常人多一些的灵气，就会有更多考验和磨难。九百年前，狐族出现了一只红色狐狸，这只红色狐狸灵气之盛，远超先祖，三年便能幻化人形，九年已修得六尾，识香辨琴，更是胜出凡人几百倍，故常常去人间玩闹，说是也要寻得一高山流水的知己。灵，即情，感知万物之情，才能感知万物之灵，她以一曲琴音闻名天下，从此世间有女红寐，带着一曲‘青月引’，寻找能与之琴音相和的有缘人。”
“那她找到了吗？”钟琪已然入戏，好奇的问。
“废话，不找到，还能有故事吗？”男童一副了然于胸。
钟琪听得入迷，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竹贤，又在骗小孩。”转头一看是苑明珺，便凑上去：“姑姑，他说故事跟你说的一样好听。”
竹贤问苑明珺：“什么时候多了个侄女，细细琢磨之下竟跟你有几分像。”
“这盏红狐狸灯不是说送有缘人吗？那怎样才叫有缘人？”男童仍记得要狐狸灯。
“有缘人，就是眼神对了的人，今天心情好，这盏灯便送给这个小姑娘吧，算是见面礼。”竹贤一脸讨好的对着钟琪。
钟琪接过来，想了一下又递给男童：“送给你吧，我们都喜欢这盏灯，又都喜欢听故事，那你便算是我的有缘人了。”
“那你不是就没有这盏灯了吗”男童不解她为什么舍得。
“我可以叫竹先生再给我做一个。”钟琪有些得意。
竹贤敲了一下她的头“你倒会算计，我跟你认识吗？”
“你不是认识姑姑吗，认识姑姑，咱们就算是熟人了，嘿嘿。”钟琪不好意思摸摸头。
“谢谢，我叫苏沐顷，既然是有缘人，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男童作揖。
“我叫钟琪。”钟琪摆摆手，笑如暖阳。
突然一群士兵从街后冲出来：“让开，让开。”拥挤的行人一时都向两旁躲去，小摊旁变得拥挤不已，摊主们赶紧护着自己摊位。竹贤并不关注自己的花灯，任由跌落，赶紧走过去护在苑明珺身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最近都在修缮山庄，忽视了城中动静，你还是赶紧回丞相府吧，安全些。”
“应跟我们无关，没事，等官兵过去我就回府，你也去城外等我。”苑明珺回道。
“听说最近有突厥人进城，怕是捉拿奸细的。”有行人说道。
“最近没有说与突厥要起战事啊。”一个卖花的摊主回。
“我侄子在军营当值，说什么突厥左贤王过来了，最近轮番守值，都不得休息呢。”又有人说道。
苑明珺听到左贤王三个字，心里一紧，太阳穴突突突的，压低声音对竹贤说：“他过来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找人啊。”旁边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答道，并不是竹贤的声音，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中庭饱满，体型矫健，皮肤偏黑，不似中原男儿面白唇红，盯着苑明珺，如看珍宝般贪婪，一眼也舍不得离开，饶是苑明珺一向心沉如水，此刻也是吓了一跳，官兵们四处搜寻的人就在她旁边！
苑明珺还来不及说话，旁边的苏沐顷就叫道：“爹，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官兵中有一将军转头一掌直袭过来，不是苏将军是谁。但戴斗笠的男子也不弱，点火石光之间，拎了苏沐顷挡在面前，苏将军只好撤掌，翻身着地，这一来一回，周边行人已全部四散逃开，摊子也顾不得了，士兵们立即将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想要你儿子活命吗？”斗笠男子喊道，汉语有些生硬，听着含含糊糊的。
“爹，救我。”苏沐顷大叫。
“闭嘴。都是你坏我事。”斗笠男子厉声呵道。
“你是坏人，要杀就杀，杀了我你也休想逃出王都。”苏沐顷被吓唬了一下，反而视死如归了，将门虎子，果然是有些心性的。
苑明珺、竹贤、钟琪离斗笠男子就几步之遥。
“稚子何辜？把孩子放下！”苑明珺说道。
“孩子放下，我们一对一决斗。”沈将军提出条件。
“好！早听闻苏将军身手不凡，今日能尽兴一战，就算入瓮也算快意。”斗笠男子放下苏沐顷，苏沐顷一着地，便拉着钟琪跑向官兵后面。
官兵散开，留出一片空地出来，苏将军见斗笠男子并未带兵器，便解了剑交给旁边的一个小兵，摆出请战的姿势，斗笠男子自是不敢轻敌，运气至丹田:“请赐教”话到拳到，扑面而来。转眼已走七八招，渐渐围观的越来越多，精彩之时还有胆大之人喝彩。
斗笠男子又一招猛虎过江，眼看就要集中苏将军门面，只见他鬼魅一般避开，转至斗笠男子身后，抓起后衣领：“起”,斗笠男子只好借力一个鹞子翻身稳住身形，但仍是退后几步，男子站定：“好，好，想不到中原还有如此身手，果真不叫我失望。”
苏将军并不接话，连连出招，中原武功以奇快见长，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而斗笠男子下盘极稳，出拳必实，都是内家功夫，最是容易被虚招耗费精力，百招已过，仍未分出胜负，但斗笠男子明显已见疲累，沈将军盘、踢、挑、扫，一味巧打。
突听苏将军喝道：“剑来”,旁边小兵将剑抛出，苏将军越过斗笠男子头顶，身手接剑，转身斜刺，堪堪落在斗笠男子左肩上：“承让”
男子虽落败但未见气馁：“哈哈哈，能让苏将军用剑已心满意足。”
“我爹是担心赤手空拳要跟你打到明日太阳落山才能分出胜负，反正你要败的，还不如早点分出胜负，免扰佳节。”苏沐顷叫道。
苏将军一道凌厉眼风扫向苏沐顷，苏沐顷就闭嘴乖乖的了。
“请吧。”苏将军做了请的姿势。
斗笠男子耸耸肩，推开两边来押他的士兵，自己整整衣裳，大摇大摆的上前走了，好似不是犯人，而是请来的客人。
“赶紧回家。”苏将军回过头叮嘱了苏沐顷一句就离去。
“是，爹，我现在就回，你去忙吧。”苏沐顷此刻像个小绵羊似的，一点也不似先前被抓时张牙舞爪。
“苏哥哥，刚才你不怕吗？”钟琪问道。
“怕什么，以后我也会像我爹一样上阵杀敌，成为大将军。”苏沐顷像个小勇士似的。
“钟琪，我们走吧。”苑明珺叫她。
“苏哥哥，再见。”钟琪摇摇手，蹦蹦跳跳的跟上苑明珺。
“明珺，你不担心？”竹贤问。
“看他样子应该是来和钟胥谈判的，不用担心。”苑明珺回道。
回府路上，苑明珺对钟琪独自跑开微微教训了一下，钟玮得到消息赶来汇合，看着满头大汗的三哥，钟琪小小的愧疚了一下，一再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进了梓归院，阿朵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准备三日后离开丞相府。
阿朵:“原来是苏府家的公子，难怪听你描述气宇轩昂，一点都不怯生。他们家世代为官，苏将军又是丞相的得力助手，看来日后这位苏沐顷公子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道他们家看重谁为世子。”
苑明珺:“阿朵，闲坐莫论他人事，方能守得平常心。”
阿朵:“是，姑娘，我们呀，闲人一群，不相干的事情不听不闻不问。竹贤进城来是接姑娘的吧？”
苑明珺:“嗯，其实也没什么好接的，路程不远，我们轻车简行，很快就回到洛山。”
阿朵:“竹贤也是一片忠心。”
深夜客至，原来是戴斗笠的男子，突厥左贤王，苑明珺早知道他必是有备而来，否则绝不会单人独闯王都，束手就擒。
“明珺，我要回西域了，过来看看你。”明明很豪爽的男子突然安静下来，多少有些伤感。
“嗯，明白，事情已办妥？”苑明珺问道。
“只是为了恢复边关贸易之事，后续会有使臣过来详谈，这是双方得益的事情，不然我怎么敢一人冒险进入王都。”左贤王回道：“你还好吗？”
“你看到了不是，我很好。”苑明珺作了个笑容。
“那子澜呢？你不想他？”左贤王双拳捏紧，努力克制自己内心想要带她回去的欲望。
“你若有心，便放他来中原，草原上不适合他。”苑明珺冷冷回道。
“你我之间…”左贤王轻叹一声。
“再无可能。”苑明珺决然。
“所以是你自己透露了你在突厥的消息？”左贤王问。
“是。”苑明珺闭了闭眼，一丝拖泥带水也不曾有。
左贤王恨恨的一拳打在旁边的树杆上:“你，好狠。”向上一跃，立于围墙之上，又有一丝不舍，回过头，院中已无佳人身影，这才果断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