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夏小姐
文/似酒
一
第一次见到夏小姐，是在午后，她坐在公园的长亭里，望着一片宁静的湖水，好似一动不动。
我离近了看，她的长发随我的走近好像越来越长，直到过她的腰，我终于看清了夏小姐的面庞，她的脸很白净，又带着一点红润，一点儿也不显得苍白，一双纯黑的眼眸挂在上面，闪着青色的亮光。
她的眼睫毛微微颤了颤，原来是看到湖面上的白鹭飞过，正好掠过亭边，被吓到了。随后她往后看了看，或许是没想到亭外的我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尴尬地眨了眨眼，说：“那个……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似酒，叫我阿酒就行。”我热情地回答，语速比平常快了不知多少，眼前的她身着白褂，披着叶青色的纱做成的外衣，在这个农村，这应该是很奇特的打扮了。我对这个看似是外乡来的小姐那么热情，这估计也是原因之一。
她或许是被我的热情打动了，又或许是被逗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向我一笑，笑得清雅、朴素又活泼。
“我叫夏翎，刚刚那件事可不能传出去啊。”
“哪件事？”我不明白地问了问。
“就是……阿酒，我请你喝杯茶，刚才的，你就当没发生，好吗？”
算了，既然有茶喝，忘了就忘了吧。
“好！”我大声回答。我也想笑，可因为当时吃糖蛀了牙，说完这一个“好”后，不得已又乖乖闭上了嘴。
我记不清那天我们是怎么喝下那半罐茶的，只记得我和她聊了很久，聊的不过是些家常，侃侃自己的父母罢了，一直说到黄昏，我才不舍地归家。
二
回到家，我连饭都顾不上吃，奔到书房就拿起笔，往纸上写起今天的事——那时候忘性大，一觉过后，昨天的一切都记不得了——那时的笔法还很稚嫩，像是这样写的——
“今天遇见了一个叫夏líng的小姐，她很美，头发很长，穿着白色的衣服、青色的纱衣，眼睛很好看，还和你讲了好多的话，你从刚吃完饭，直到太阳luò山才回来，还记得吗？
——前一天的你”
第二天起来，我竟还深深地记得她的样子，不知是夏小姐太漂亮还是昨天她尴尬的模样，她的样子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三
至于“夏小姐”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其实是件不明不白的事。
第二次遇到她大概是在一周后。
那天灰蒙蒙的，独属于江南的细雨绵绵，从空中飞下的雨滴落到她的脸上——仿佛不止有雨滴，或许是泪水和雨水的交融物吧，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姐姐，你怎么了？”
“啊……你是阿酒吧……我没什么。”
“可你……”
我还没说完，她就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又笑起来，却笑得那么痛苦，泪水、雨水，浸湿她的青纱衣服，在她的脸上再次融合。
“阿酒，叫我夏小姐吧。”
“为什么啊？”
“好听点儿。”她说完这话，突然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一阵揪心的痛，她不是想体验小姐生活的人，为什么要叫“小姐”的称呼呢？我不明白。
四
夏小姐后来当了志愿者，自那天起，我就没见她哭过了，她的脸上永远都是笑盈盈的，笑得很真切。
在这个病毒肆虐的时期，或许有人站出来，才有生的希望吧。夏小姐挨家挨户地串门，送食物，测体温，送温暖，花一天从村东头跑到村西边，不知疲倦似的。
一天傍晚，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
“夏小姐，你上次为什么要哭啊？”
“我……”
“不愿意说的话，可以不说……”
“我被抛弃了。”
夏小姐用平淡的语气吃力地说出这五个字，我心底是无限的震惊，她的才貌与善心，为什么会沦落到被抛弃的境地？
是她不够勤恳？又或是不够圆滑，立不了足？
“别想了，只因为我是女的。”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从叶青变成血红，仿佛只过了几秒，她站起身，终于把自己的身世讲了出来：
“二十年前，我在b城出生，我的父母守旧，一看是个女孩儿，就想把我丢了。当时家里没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也真够他们受的。
后来我母亲于心不忍，把我留了下来，一直到我上了高中，也没人告诉我发生过什么。后来到了我高考的日子，父亲软禁了我，在书房，我找到母亲写的一封遗书，上面写的就是我小时候的故事了。
然后啊……大学没读成，就跑出家门了。”
“然后呢？”我于心不忍，不忍她继续说下去，小心翼翼地问。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上次我哭，是因为父亲来找我，想把我拽回去，我不肯，他就给了我一耳光，呵……没必要哭的。”
“那你父亲是……”
“镇长，夏斛。”
我不再继续追问，喉咙干得蹦不出一个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抹青色的身影在水雾的模糊中渐渐离开的画面，久久不能消失……
五
“夏小姐！”
我赶上那列火车，隔着几米远喊道。
火车里的那个人披散着凌乱的长发，她的身旁坐着一个男人——是她的父亲——那个人渣吧，我想。
她的眼角流出一抹泪水，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疼痛，扯着嗓子喊：
“夏小姐！你别走！你走了，我们该怎么活啊……”
火车随着雨向远方驶去，雨落在车窗上成了雨幕，我看不清她的脸，她也像我一样不舍吗？我无从得知了……
附：致予夏小姐的信
亲爱的夏翎：
夏小姐，你在哪里呢？已经半年不见你的身影，我似乎无法倾诉自己的心情，只觉心底一团乱麻。
这是第三十三封无法寄出的信了，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爱你的，
阿酒
附：原结尾
这是我见夏小姐的最后一面。
她悬挂在白绫上，是自杀的。
我和村民一齐办了她的葬礼。
她的那位仁父也匆匆赶来了。
他说他很爱她，有多么爱……
伤别赋，这是多凄惨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