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她（四）
06
秦东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地向上爬楼。半个多月了，妻子何旭的死讯还没有传来。他后来又偷偷去悬崖找过，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凉的黄土。没有一丝血迹，连衣服的碎片也不曾挂在悬崖边的树木上，何旭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似的凭空消失了！
那焦躁不安的心如湖水中的水草般不停摆动，白日里还有些人气，可以找点事打发时间。待到夜深人静时，悬崖边的最后一幕便浮在脑海里，永无停止播放着。床前婚纱照上的妻子栩栩如生，一切显得那么真实又那么荒诞。他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睡，他只期翼等风声过后，回老家和姚琴待在一起，好好地睡几日安稳觉。
他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推开了房门。客厅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转头过来，如平常般呼唤他，“东哥，你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东揉了下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
“那我应该在哪里？”何旭微笑着。
秦东一下子反应过来，匆忙地露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小旭，我找了你好久，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何旭意味深长地说。
秦东掩饰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饥渴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水顺着口腔缓缓流入喉咙，他冷静了下来，温柔且关切地问道：“小旭，快和我说说，那天你从悬崖下掉下去以后的事。我当时都急坏了，到处找你。”
何旭嘲讽地说，“那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
秦东一下子噎住了，喃喃地说，“当时太急了，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反应过来。”
“秦——东。”何旭把脸凑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别装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秦东一慌，错开眼神的交汇，在心中暗暗盘算许久，确认毫无疏漏之后，才露出有些无赖的笑容，“小旭，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何旭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知道他会这样说一般，了然地一笑，“你再装也没有用！”
秦东有些被激怒了，把剩下的矿泉水一口气喝干，拎起水瓶狠狠地砸向垃圾桶，发出了“嘭”的巨响，嚣张地问道：“就凭你还能做什么？”
何旭悠然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数着指甲上的月牙，仿佛无事人般地说，“不想做什么，只想和你一起死而已。”
“就凭你？”秦东怒极反笑。
“怎么不可以呢？”何旭小口啜饮着矿泉水，“我刚把冰箱里的矿泉水都下了农药。”生怕他不信，她又补了一句，“你知道我养花的，农药多的是。”
一个重新活过来的女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秦东后悔自己的轻敌，可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个。他以最快的速度地冲向厕所，把两根手指伸进喉咙里，拼命挖，还一个劲地干呕，可只吐出几口唾沫和一点酸水。秦东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捧着马桶楞了几秒钟，才想起什么似的迅速抓起手机和钥匙，从柜子里翻出一叠现金塞进兜里，红着眼睛匆忙朝外走。
“我劝你别费力了，我的剂量下得很大，你难道没觉得刚才的水里有股很浓的酸味吗？”她带着施虐者地快慰注视着大汗淋漓的秦东。
“你这臭女人，我掐死你！”秦东恨极了，他把东西一扔，恶狠狠地扑上来。
何旭闭上眼睛，坦然道，“反正马上要死了，能和你死一起，我很高兴。”
秦东松开了手，颓唐地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忍不住抽噎起来，“我算是被你这个女人毁了。你这女人命可真硬啊，我把你推下悬崖，你怎么都不死！”
“你终于承认是你把我推下悬崖的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老子也不藏着掖着了。”秦东大声地擤着鼻涕，“老子就是想你死，怎么样。可惜老子还没活够，就要给你陪葬。”
“你是怕姚琴守寡吗？”何旭冷静地吐出情敌的名字。
秦东听到名字，愕然地抬起头，随即便又释然了，“你当然都打听清楚了。”
“是啊，我还知道她马上要结婚了，可惜新郎不是你，是她的同乡，那个即将出国的博士生。”“不，不可能！”秦东猛得站了起来，“她不是那种人。”
何旭揶揄地瞟了他一眼，点拨他，“你知道的，她一向崇拜读书人。”
秦东再次被击中，身体失去了控制，重重地倒在沙发上。这次是真的痛了，发自心肺彻骨的痛。大颗的眼泪汇成流冲下脸颊，他捂住了脸，肩膀不停地耸动着。
“你看，我们都得不到自己的爱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何旭的话像是催眠般地在耳边响起，“不如我们跳楼吧，我不想等农药全部起效了，那感觉太难受了。”
“别说了，我浑身不舒服。”秦东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是不是药性发作了？”
“估计是的，我的胃里像是有股火窜上来，烧得我透不过气来了。对不起，秦东。你慢慢熬，我先走一步。”何旭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阳台走去。
秦东眼明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他咒骂着，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你这个女人，看来我这辈子只能和你绑在一起了。”
她才拖着他走了几步，他便怯生生地拽了下她的衣角，颤抖地哀求，“哎，那谁。你慢，慢点，我腿软。”
何旭回过头来，怜悯地打量着已如烂泥般瘫在地上的男人。即使在这生死关头，迫在眉睫之际，也忍不住发出了感叹：“你说，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这种男人的？”
男人匍匐在地上，捂住肚子，像一条丑陋的虫子蠕动着。她不屑地用力把他的手挥开，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近癫狂。笑着笑着，她又是一阵大哭。那哭声带着一股强烈的痛楚，撕扯着所有听闻的人。
此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官稳稳地走出，蹲下身子利索地给秦东上了手铐。
“啊，怎么回事？”秦东懵了，茫然地看着手上的镣铐。
警官从兜里掏出录音笔，在他眼前晃了晃，“秦东，认罪吧。”
“原来是个局！”秦东这才恍然大悟，愤恨地朝着何旭骂道，“臭女人，你耍我。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
那厢还有一位西装笔挺的高大男子，轻拍着何旭的肩膀安慰她，听闻此言射来一道凛冽的目光，“你这个人渣，真是死不悔改。”
“呵，姓周的，是你给这臭娘们出的主意吧，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秦东从地上一骨碌坐起来，骂骂咧咧地问候他们一家人。
周律师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何旭止住了。此刻的她已平静了下来，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痛苦也在泪水中得到了释放，“表哥，不用和他多说，老天有眼。”
她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注视着秦东，目光里没有恨也没有爱，甚至连丁点情绪都没有。秦东心头一冽，有股说不清的滋味泛上来。
“其实，我真的可以靠自己就可以把你解决了。”何旭淡淡地陈述着事实，眼底微露出一丝笑意，“我的演技是不是很好？”
好像是的，秦东有些后知后觉。大脑像是锈住了，艰涩地转动着，他费解地向她望去。
“因为我虽然恨你，但从未想要报复你，我只想讨回属于自己的公道。”她竟粲然一笑，发自内心的快乐洋溢在脸上，“我知道你不懂，但是没有关系。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那么美好，我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她傲然地抬腿从他身上一跨而过，冷冷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07
警车停在派出所门口，一路上秦东都在回味何旭刚才的话，哦，还有她幸福的表情。他不相信有人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却依然能如此泰然自若，活得这般潇洒自在，可何旭无疑是做到了。她变了，变得自信、坚强，甚至可以说是迷人。秦东第一次发自心底地忏悔，更不由自主地拷问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可惜错了的，终究回不去了，何况这个错误还需要自己用一生去赎罪，他绝望地微闭双眼，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却被一声凌厉的叫声猛然惊醒。
只见一名年轻秀丽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派出所，“警官！我要报案，有人骗财骗色！”
秦东不禁脱口而出，“姚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