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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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子跟往常一样，一下班就急匆匆地往家赶。
“叮咚” 手机铃声响了，瑛子一看，是儿子发来的信息：老妈，今晚有事，不回家吃饭。
这小子，又不回家吃饭。瑛子心里暗暗嘀咕着。
“彭”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把坐在桌前的瑛子吓了一跳。正想要开口，老公走了进来，他铁着脸，用一种令人心慌的神情看着瑛子。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瑛子轻声说道，“先坐下来吃饭吧，边吃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吃什么饭，你的宝贝儿子，瞒着我们自己在谈女朋友了。”老公提着嗓门对着瑛子吼道。
瑛子看着老公发怒的表情，知道他一定听到了什么。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个小鬼头，真是毋清头的，气死我了。今天他们单位的李科长特意打电话跟我说的，那个小姑娘的父母都是乡下的，在单位还是个临时工。李科长也是跟我多年的好朋友了，才会跟我说的。”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瑛子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她感觉眼前有一团乌云，瞬间卷走了所有的色彩。瑛子的手有些颤抖。
夫妻俩望着面前的一桌饭菜，一点胃口也没有。
01
瑛子今年五十出头，是市财政局的财务科科长，老公原先是瑛子财政局的同事，前年调到审计局当了局长。
当年瑛子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省里的中专，毕业后分配到了本地市财政局工作。
夫妻两人都是从农村考出来的，没有任何的背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切。
一路走来，瑛子深知生活的不易，他们希望为儿子铺设好更坚固更平坦的道路，让儿子的未来轻松而又顺畅。
瑛子的儿子，虽然说不上特别优秀，但也是211本科毕业，考上了市团委的公务员。说起儿子，瑛子打心眼里感到骄傲，这么多年来，老公工作忙，应酬多，在儿子的培养上，瑛子倾尽了全力。
从儿子上大学开始，瑛子就给儿子灌输：读大学还是以学业为主，有合适的谈谈也是可以的，但一定要慎重，外地人尽量不考虑。
儿子一上班，瑛子继续不断地灌输：找对象一定要睁开眼睛，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有个稳定的工作，本地人，长相么过得去就行了。你年龄还小，找对象也不着急，有人给你介绍的话一定先让妈妈帮你参考一下。
儿子一向很听话，瑛子对他很放心，坚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02
儿子的选择远远超出了瑛子他们的预期，瑛子说什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事不宜迟，瑛子决定快刀斩乱麻，一定要把这事扼杀在摇篮里。
瑛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儿子。电视放的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想怎么跟儿子谈。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蹭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压了压心中的不快，笑着迎了上去。
儿子看到这么晚还没有睡的妈妈，有些惊讶：“老妈，你这么晚还不睡啊？”
“等你呀！”瑛子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儿子走进了他的房间。
“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瑛子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儿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每次瑛子生气发火的时候，脸上都会带着一抹让人发怵的笑容。
“听说你在谈女朋友了，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情况？”
儿子听得出瑛子这么问，一定是知道什么了。事已至此，他想唯有坦白，或许还能从宽处理。
瑛子略微提高点嗓门：“你觉得合适吗？”还没等儿子回答，瑛子马上又说：“我们家虽然不是富贵人家，但也是有头有脸的，婚姻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不然以后结了婚会有很多麻烦的。”
儿子也不甘示弱：“老妈，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我们俩是互相喜欢，这就够了，况且她现在没有编制，以后还可以考的。”
“你还一点社会经验也没有，你知道一个没有编制的人在单位是什么感觉吗？钱拿得少不说，谁都可以对他们颐指气使，而且随时随地有可能被辞退，你有能力有机会找一个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为什么不呢？”瑛子说话已经尽可能的温柔了。
在瑛子的心里，儿子就是一个孩子而已，她不想一下子在语气上太过强势，让他反感。
瑛子心里明白，儿子已经陷入了泥潭，就凭自己几句说辞是很难把他拉上来的。她看着时间也不早了，起身对儿子说：“儿子啊，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这件事我和你爸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瑛子心里有些失落，她悻悻地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03
早上瑛子起床的时候，感觉眼睛有些红肿。办公室的小同事关切地问：“科长，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好，眼睛这么肿？”
“是啊，昨晚又失眠了。”瑛子无力地回应着，瑛子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同事们都知道。
同事们又开始调侃她了：“科长啊，你这么好的生活，怎么还会睡不着？”
“是啊你们家条件这么好，儿子长得帅，工作也好，该不会是担心家里的门槛被踏破啊？”
放在平时，瑛子听到同事们这么说，她会在心里偷着乐。可是今天，她笑不出来，但是又不想让大家伙看出端倪。
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又调侃老阿姨，好好干活，等会请你们喝下午茶。”
她本想后面带上一句，让大家有合适的女孩子帮忙介绍的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
同事们给瑛子儿子介绍过好几个优秀的女孩子，要工作有工作，要背景有背景，瑛子觉得非常满意，怂恿儿子去相亲了，可是儿子总是说没感觉。
瑛子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也不着急，儿子还小，慢慢来，好女孩多着呢。现在联想起来，瑛子再也无法淡定了。
这一天，瑛子有些恍惚，满脑子想着儿子的事。
吃过晚饭，儿子闷闷地回房间了，老公外面应酬还没有回来。瑛子独自一个人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望着窗外色彩斑斓的夜景，她无心欣赏，脑子里转的还是怎么来说服儿子。
她想到了从小把儿子带大的婆婆，祖孙俩关系不错，或许能有点作用。
瑛子换了衣服，拿了手机，走到了门外，在楼下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婆婆的电话：“妈，休息了吗？明天您来家里吃饭吧，有事和您商量。”
周六乘儿子去单位值班，瑛子把事情跟婆婆说了。婆婆听了，觉得孙子确实有些昏头，她很有把握地说：“晚上我来跟他说说看，他平时很听我话的。”
吃过晚饭，瑛子夫妻俩假装有事外出。奶奶在瑛子的授意下，开始了和孙子的谈话，奶奶一会哭一会笑，大打情感牌，想要攻破孙子的心里防线。
孙子说：“奶奶，是我妈让你来的吧，我长这么大，什么事都要听她的，这次我想要自己做主。”说完，把奶奶推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瑛子他们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婆婆一个人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知道这招又失败了。
瑛子安顿好婆婆，心情杂乱，毫无睡意。她独自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辗转反侧，想着一向听话的儿子，突然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女人与自己反目，她觉得很失败。
决不能就此作罢！瑛子这么鼓励自己。她想到了电视剧里演的情节，是不是要亲自去找女孩子谈一谈，劝她退出。瑛子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觉得有些抹不开面子。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儿子单位的领导，是自己的同学兼闺蜜。瑛子决定明天去找她。
第二天一上班，瑛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奔闺蜜办公室。
瑛子直截了当地把儿子的事情说了一下，并问了那个女孩子的情况。闺蜜其实已经听说了这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瑛子说，既然今天瑛子找来了，她也就只能实话实说了，女孩子是她初中同学的女儿，是自己把她弄过来的。
这正中瑛子的下怀，她马上说：“那就好办了，你找个机会跟女孩子父母说说，让他们劝劝女儿，这事不合适，我们家是不会同意。”
既然是闺蜜，平时两人关系不错，现在又是儿子的领导，瑛子平时也没少使糖衣炮弹，关键时刻她也只能答应试试。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儿子气呼呼地对饭桌前的瑛子说：“老妈，你太过分了，让领导找她，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认定她了。”
瑛子一听，火一下涌上脑门，大声地说：“儿子，不管怎么说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你们领导肯定也觉得不合适，才会答应去说的。”
儿子全然不顾老母亲的情绪，继续强硬地说：“你们如果再这么逼我，我搬出去单住。”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瑛子没有想到儿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她感觉到有一股气堵在了胸口，浑身发软，瘫了下来。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她一个手扶着椅子，用力地站了起来，情绪像失控了一般，走到儿子的房门口，边哭边喊：“你如果非要这样下去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第二天，瑛子发高烧住进了医院，看着悬在头顶的点滴瓶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瑛子一阵心酸，儿子没有来医院看她，居然连一条微信问候都没有。
“恋爱期间的智商等于零”，这句话平时听起来似乎很好笑，瑛子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04
出了院的瑛子，眼窝深陷，脸色暗淡，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很多。精疲力尽的她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她就像掉进了湍急的河流里，拼命伸着手扑腾着，想找寻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瑛子办公室的同事们也都听说了她儿子的事，都来劝她：想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这样折腾自己，逼得越紧孩子越逆反，先冷静冷静再说，男孩子，不着急的。
瑛子的妈妈也劝她：婚姻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摇船，推不动的时候就要往回拉。
……
劝的人多了，瑛子的内心舒缓了许多，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急躁，或许该换种方法。
她不再跟儿子谈论这件事，而是暗地里默默地开始了解起女孩子的情况，听说女孩子也在积极的备考。这时候的瑛子有些动摇，她想女孩子如果能考上编制，她就准备让步，遂了儿子的心愿。
那天事业编制考试，一向不信佛的瑛子，居然跑去庙里求菩萨，希望女孩子能考上。当然，她是瞒着儿子的。
那女孩子也真是不争气，每次考试都是连水花也溅不起一滴。这让本来准备松手的瑛子又一次收紧了。
半年后，女孩子也感觉到了压力，主动提出了分手。
那晚，儿子在房间了哭了很久。瑛子虽然心疼儿子，但是始终不肯松口，她想，时间会治愈一切的，长痛不如短痛，熬过去就会见到阳光的。
这场关于婚姻的持久战看似瑛子获胜了。
可是，瑛子的儿子从此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不再和瑛子他们说话，瑛子再也无法走进儿子的房间。
瑛子每天都像个幽灵一样，在儿子的房门口转悠，她盼着儿子能够打开房门。
……
05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儿子的那扇房门一直没有为瑛子打开。转眼，儿子快三十岁了，瑛子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周末，瑛子去菜场买菜。在菜场不远的马路边，瑛子迎面碰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很帅气，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一瓶海飞丝洗发水，神情激昂，嘴里念念有词：啊，你是我们的女神，我永远爱你……
瑛子与小伙子擦肩而过，瑛子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眼，心想，现在的人都是什么套路，卖个洗发水还在大街上大喊大叫的。
旁边一个正在扫马路的清洁工阿姨，看到满脸疑惑的瑛子，解释说：“这个小伙子是个精神病。”
瑛子有些好奇，又不喜欢八卦，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么年轻帅气的一个人，怎么会得了神经病，真是作孽呢！
清洁工阿姨满是同情的口气：“那小伙子就住在后面小区的，原先是工商银行的，前几年谈了个对象，是个安徽人，家里条件好，父母死活不同意，女孩子一气之下回老家了，去年听说女孩子在老家结婚了，小伙子一开始把自己关在家里，慢慢就成这个样子了，经常出来煞有介事地走一圈，嘴里总是爱啊，恨啊的……”
瑛子听了，心头掠过一丝不可言说的哀伤，她怅然若失地离开了菜场。
夜晚，瑛子独自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偌大的玻璃就像一面镜子，把瑛子两鬓的白发、布满皱纹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瑛子若有所思地转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时不时地闪过那个患病的小伙子。她打开电视，瞄了两眼，又起身走到儿子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到了客厅。
绕过沙发的时候，她的衣角不小心把桌上翻开的那本书掀在了地板上，瑛子长叹一声，无力地蹲下去拣。
她拿起书的一瞬间，几行黑色标粗的字体映入眼帘：“人生总在祈求圆满，觉得好茶需要配好壶，好花需要配好瓶，而佳人也自当配才子。却不知道，有时候缺憾是一种美丽。太过精致，太过完美，反而要惊心度日。且当每一条路都是荒径，每一个人都是过客，每一片记忆都是曾经。”
瑛子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冥冥之中这是老天在暗示她吗？瑛子情绪有些激动，眼泪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这些年来惶恐不安的日子，再次冲击着她死死守住的堤坝。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欢声笑语，她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
是不是自己把手中的这根线拽得太紧了？瑛子下意识地松了松半握拳的双手，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涌上心头。
瑛子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邮箱：
“儿子，妈妈很想跟你说说话。
妈妈一直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可是却忽略你已经长大了。
这段时间以来，妈妈想了很多，明白了很多道理，一家人开开心心生活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
孩子，原谅妈妈吧！妈妈期待你打开门，我们一起拥抱阳光，拥抱生活！”
母亲节这天，瑛子接到了快递的电话，她匆忙下楼，拿回家拆开一看：一束红色的康乃馨，贺卡上赫然写着：妈妈，母亲节快乐！
瑛子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抹了一下眼角，快步走向儿子的房间，不知什么时候，儿子的房门已经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