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黄脸婆《乌鸦落过的村庄》
刘三亮结婚了,赵黑受了刺激,赵老四和老伴也是更加关心儿子的婚事。这天,赵老四把儿子叫到西房子里,父子俩一个盘腿在炕上,一个坐了小板凳,直交流了半晚上。
赵老四吧嗒着旱烟说:“儿子,爹知道你那个心思,可是人强强不过命,那姑娘爹也出面给你说过,可好媳妇谁家愿意让人呢。现在人家已经成了别人的人了,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死了这份心,你还得考虑自己的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哄我们了。我给你说,过去爹对你的事不作声,想着让你自己为自己做主,现在看来那办法行不通,爹只能出面按照一碗村多少年留下来的习惯,给你做主一门亲事了,是好是坏你只能听爹的。”
赵黑看着父亲,听得认真,却一句话也不说。赵老四一锅接一锅,摁着水烟,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眯。停下说道时,父子俩互相能听到呼吸声。一碗村的静,有时是非常彻底的宁静。
赵老四继续说:“女人是什么?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是料理家务,孝敬老人,伺候男人,抚育儿女,和睦乡邻的管家婆。所以说你不能把女人看得太高了,但也不能不重视,一个家没有女人了,就跟树没叶子一样。男人找女人,年轻时图虚荣看脸蛋,等到过开了日子,漂亮是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的。老先人说过,女人风骚夫多祸,丑妻才是家中宝。其实人与人差不了多少,只要不是蔫子傻子都一样。丑女人也有美的一面,俊女人也有丑陋之处,所以说你找对象不能求全责备,感觉不错能过日子,能生娃能做饭会缝缝补补就行了。真要是找回来个像庙里贡的娘娘,中看不中用那才是男人一辈子的拖累。”
农村的父子不比城里,男娃从小到大,和父亲很少交流。为了儿子的婚事,赵老四不得不放下威严,说了一大堆后停下来,补了一锅子旱烟,点了深吸两口,吐出两团烟气把脸面笼得半隐半现,一双鹰眼觑着儿子。赵黑不再盯着老爹看了,把头低下还是一语不发。
等不来儿子的态度,赵老四只好继续说:“咱们这个家,你几个姐姐嫁人,都是爹一手操办的,现在人家也都过得不在人下。娟子说了婆家,你妈因为你的原因拖着没让办事,现在拖出问题了,人家男方另找了人家,你妹子哭了多少次你也应该知道。咱们不说这,就说你娘吧,这两年为你的事着急的有点疯疯癫癫了,一心想着抱孙子,那身体都瘦得皮包骨头了。你小子过完这个年就是二十七的人了,不安家立业,还往什么时候等啊!”
赵老四越说越严厉,语气开始趋硬:“如果说你是在政府机关上班,说迟结婚还想努力当个一官半职那也算,可是现在看来,你老子我没本事,给你铺排不了什么。你呢,我看是走不出一碗村这块巴掌大的地方的。你就算把那些个年轻人都训练得成了神,一个个最后还是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去种地,国家决不会把你们其中任何一个当个什么人物对待的。再说一碗村近些年来,赵家的人翻不起身来,队长一直都是人家高家当着……”
赵老四一说就是半晚上,说的后来,嗓子都有点哑,还带出点伤感。赵黑听得心事四溢,一米八的男子汉,居然流了两滴眼泪出来。
也许是命运使然,赵老四深训子后的第三天,又有媒人上门来说亲。赵婆婆眼巴巴看着儿子,希望他能去会上一面。赵黑吐口说:“算了,我也不看了,她就是个丑八怪我也认了。只要她愿嫁我,这事就这么定了。”赵老四说:“你这娃,犟起来就走极端。好坏你还是再去看上一面吧。”赵黑的意见很坚决,说:“爹,妈,你们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她要是个好的是我命好,她要是个不好的是我命不好,好好赖赖我都认了,你们就让媒人给人家回话去吧。”说的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是又高兴又忐忑不安。
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直到定婚那天,赵黑随赵海清和媒人到了女方家,看见了自己命里的妻子。一个个子中等,身板不错,脸形椭圆,五官还算端正,只是眼有点三角,脸色泛着一层油光光的黄,头发扎成一条辫子,同样也有点黄黄的感觉。赵黑心里叹了口气,闭眼认命的瞬间,脑子里泛起了黑玉英的形象,睁开眼的时候,喉咙上翻出一股胃里的酸水。
赵黑结婚的那天,天阴麻麻的一直没出太阳,溜溜的西北风在村子里乱钻,不时扬起一些小沙尘。赵家的大院子里,外加相距不远的赵老六赵老七两家,都被赵老四安排了席面,用来招待自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本村的亲朋和村民,人数差不多有二百多号,规模是村中任何人家办事所不能比的。宴席的标准在一碗村也拨了头筹,还破天荒让人们尝了一回海味的鱼。
赵满仓平生头一次吃鱼,鱼刺卡了喉咙,咽不进去吐不出来,跑到公社看大夫,说是喝一口醋就管用了。他回到村里,把这一办法给村里人讲得神乎其神,说鱼骨头一遇到醋,软得就像是小姑娘的腰一样,顺溜着就进肚了,进肚子就化成水了。他还摇头晃脑颇有感悟出四句话:“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只有喝醋,能化鱼骨。”
吃席的人事后总结说,赵黑的结婚仪式走得和刘三亮基本一样。美中不足是赵黑从始至终不多说话,一脸严肃,让一些想玩闹的兄弟姊妹不敢放肆。有几个小伙子晚上准备闹洞房,结果被赵黑骗到了院子里,叫死叫活不开门,最后一个个灰溜溜地散去。
有人评说:“赵黑的媳妇比刘三亮的婆姨长像上可差下一载了。赵黑的婚礼比刘三亮的隆重几倍,但不如刘三亮的红火。”也有人私下议论说:“赵黑过去挑肥拣瘦,这回却找了一个黄脸婆,那脸黄灿灿的怕是有病呢。”
赵海清的老婆赵五婶是个能说会道的女人,相了赵黑媳妇的面后,对赵婆婆说:“你这媳妇身板宽宽的,屁股肥肥的向后蹶起,是个生娃的好手。她进门先迈左腿,上炕左腿压右腿的那姿势,头一胎肯定是个儿子。”赵婆婆听得喜上眉梢,对媳妇在个头上比儿子落差下一颗头的顾虑云飞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