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
最早上讲台,是为了补贴收入。洛阳的时候工资太低,一个朋友就介绍了周日给技校讲课的活儿,一节课4块钱,一天8节,一周一次。说实话,那个讲课不叫讲,上课前几天把教材看看,做做笔记,把要讲的内容背下来,然后骑车十几公里去到学校再复述出来。自己觉得讲清楚了,可是看看下面茫然地仰着的一张张脸,就知道他们不知所云,后来意识到这样讲课其实是误人子弟了。当然,意识到的不光是自己,技校的领导也意识到了,所以一学期上完结完帐就不再续约。不会讲不仅仅是那个时候兼职,后来做了专职老师,也有很长时间不会讲课,登上讲台就很惶恐,这个下面再说。
等到学校做了教师,真的要天天讲课,发现问题大了。自己本来就不能言善辩,属于笨嘴拙舌,多年前在技校兼职几个月的经历又有阴影。刚开始带实验课,也想把课讲好,先是把嗓门儿弄大,扯着嗓子喊,想把气氛造足,结果坚持不到讲完就口干舌燥。其实讲完不是一堂课,实验课想讲一堂课还不允许呢,是十五分钟。再就是设计了手势,配合嗓门儿,以为非常生动,其实看看下面学生的反应就知道了。
倒是随着上课次数增加,讲授的实验内容越来越熟悉,发现开讲之前自己的排练不再重要了,可以根据下面学生反应临时调整自己讲课语句,偶尔也会有精彩的瞬间闪现,肉眼可见下面学生微笑点头。那种感觉是初教者非常幸福的。
后来带文化课,跟着一个很有经验的老师听课,做助教。老师身材魁梧声如洪钟,讲台上一站气场十足。边听着课,思想边在下面开着小差,本来讲授的内容自己全都知道,但是只有坐在下面听才明白,自己知道题目自己会做和讲出来让大家知道让大家会做完全是两回事,特别是让下面几十人上百人数百人都知道都会做,又和面对面教给一个人完全不同。意识到后就赶紧做笔记,课上完也记了厚厚一本笔记,不上课再翻来覆去翻看课堂上记下的那些东西,还用红笔做了很多标注。想来如果当时一起上课的学生也这样做了,成绩肯定不会很差。
接着自己上课。那个时候没有ppt,课堂上的板书都要自己记住在黑板上写出来,所以备课的压力就大很多,上课前要认认真真把课堂板书默写出来,把要讲的例题所有运算过程默写出来。这样上了几年,逐渐逐渐从登上讲台的惶恐变成了平静,总是可以按部就班把要讲的内容讲清楚。但是说讲得多好,恐怕远远不够。讲课是一个需要时间积累的过程,每一轮登上讲台对授课者都是极大的考验,也是经验累积,不同的课程、不同的授课对象,要求有不同的授课模式。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根据个人对教学的理解,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授课风格。
每接手一门课,登上讲台,第一次课都特别重要,这次课要给同学们讲清楚为什么要上这么课、这门课与先期课程和知识的联系以及与后续课程的关系。然后是授课内容,即便是不同的科目,有些是一致的,就是自己要知道为什么要讲这些内容、为什么要这样讲,自己回答了这两个问题,授课的具体内容就能够讲清楚了,这是树木。树木重要,但是森林更重要,具体内容之外,特别需要讲授者讲授清楚的是这些内容之间的联系,就是内在逻辑,把这个搞明白了,就是由树木构建了森林,也就是大家都在说的转承启合。
在讲台上反反复复折腾了二十多年,总算是对授课有了自己的体会。讲授者不同的性格特点、语言组织能力甚至阅历等等也会形成每人不同的讲授风格。近些年各高校都有督导参与听课对授课做出评价,这样确实促进了年轻人进步,但是也多多少少因为督导专家个人授课风格的不同,让被督导者无所适从。还有多种年轻人的比赛,都有固定的模式、套路、带有鲜明的表演风格,反而是自己讲了几十年课的做不来了。
课讲得多了,和最初惶恐不安不同,登讲台反而成了享受,把讲授内容串成串,用一个故事开端引出一个内容,留下问题再抽丝剥茧引出下一个,依次把内容推进,教室里的学生瞪大眼睛跟着讲授者思路走,确实也很有意思。要是语言幽默诙谐,教室里就会笑声连连,一堂课这样讲就会觉得过得很快。
讲课本不该有固定的模式,每个有经验的讲者都会有自己的风格,无所谓优劣。看过梁实秋回忆梁启超讲课的文章,名师风范跃然纸上。说个子不高光头的梁启超夏天也是一身大褂登上讲台,扫视教室一圈后,一口广东官话,“兄弟水平不高,不过还是有一点的”。然后开讲,还是广东官话,仰脸直视顶棚,“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铿锵有力,读完竟一头热汗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