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脚色的反省

第一次读《朝花夕拾》是在小学三年级，一次开过家长会，班主任姚老师便给在座的各位家长推荐了此书，要我们下来阅读。

姚老师是语文老师，她的女儿就在我们班级。那时候还不兴读课外书，语文的学习仅仅局限于课本，姚老师却喜欢“标新立异”，买好了书，她便要求我们每天清晨6点钟去操场晨读。彼时其他班级的同学们都在温暖的被窝里，而我们却要迎着清晨的寒霜，在瑟瑟寒风之中读一本枯燥乏味的书，实在是非常可恨。

因此我与《朝花夕拾》的开始是并不美好的。这书实在枯燥，我越读越是犯困，偏偏读的时候站在操场之上，脑子里明明已经困成一团浆糊，身体却要坚持站立，饱受寒风摧残。

那时候，姚老师好像因感情不和离了婚，独自带着她女儿生活。教师的工资不多，在双职工的家庭中都难以负担的钢琴，姚老师却给她女儿买了，还专门在中央音乐学院报了班，每周周六坐着火车带着女儿上北京去上钢琴课。这样“奢侈的”课外活动，被广大正统家庭所不能接受，于是乎一些流言蜚语便在家长中间传开了。

“听说她常常在歌舞厅里陪男人跳舞！”

“她一个教师，哪儿来那么多钱？这钱的来历可不清楚呢！”

“听说她跟XXX相好，被他老婆抓到了！”

......

这样的流言很快也传到了我们学生中间，每每当姚老师批评我们大家穿衣不整洁、写字太难看的时候，同学们都在悄悄议论，仿佛这些流言更加证明了她是个糟糕的语文老师，对学生过高的要求也是太过吹毛求疵。

后来，我因父母的工作关系转了学，再没见过姚老师了，听班上的同学们说，她还是老样子，高标准、严要求，做不到则动辄打骂，学生们都很讨厌她，家长们也不喜欢她。

很久之后，我才听到姚老师的消息。那一天距离高考不到60天，班里突然开了紧急班会，说是号召大家捐款，姚老师得了卵巢癌，危在旦夕，这话一出，班上炸开了锅，我高中班上有一小半是我的小学同学，他们不喜欢姚老师，此刻都露出一副大快人心的表情，几个同学把我们这些曾经在姚老师班里上课的同学聚到一起，商量好一分钱也不捐给她，因为她作风不好，还常常对学生进行体罚，大家纷纷表示赞同，一副卫道士的模样，我虽懵懵懂懂的，心里却不是滋味。第二天，我还是捐了款，虽然不多，但是是我当时能支配的较高的金额了。

如今在读《朝花夕拾》，已经换了一副心境，读书的环境也很舒适，鲁迅的文章也很是幽默，一本一直以来被我认为是枯燥乏味的书，也读出了兴味。可读到《狗猫鼠》这篇中的这段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这件事。

“我是常不免于弄弄笔墨的，写了下来，印了出去，对于有些人似乎总是搔着痒处的时候少，碰着痛处的时候多。万一不谨，甚而至于得罪了名人或名教授，或者更甚而至于得罪了“负有指导青年责任的前辈”之流，可就危险已极。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大脚色是“不好惹”的。怎地“不好惹”呢？就是怕要浑身发热之后，做一封信登在报纸上，广告道：“看哪！狗不是仇猫的么？鲁迅先生却自己承认是仇猫的，而他还说要打‘落水狗’！这“逻辑”的奥义，即在用我的话，来证明我倒是狗，于是而凡有言说，全都根本推翻，即使我说二二得四，三三见九，也没有一字不错。这些既然都错，则绅士口头的二二得七，三三见千等等，自然就不错了。”

现在想来，姚老师是真正的在教书育人吧，除了钢琴课，钢笔字、诗朗诵、早读，还有夏令营的活动，但凡是她教给她女儿的，我们这些同班同学也全都得到了她的教导，尽管她脾气有些急，常常打骂学生，但想要树人的心情一定是非常迫切的，可面对这样优秀的尽职的老师，我们这些学生和家长又做了什么呢？我们岂非如同那些“大脚色”一般无二了？我非常后悔，没有能够在当时珍惜姚老师的教导，更加后悔，没有在她生病时去看一看她。在现今对女性相对宽容的时候，单亲妈妈独身带着孩子尚且艰难，更何况那时候的姚老师呢？她得病的时候，她的女儿也和我一样正在备战高考，听说，没人敢告诉她女儿妈妈生病住院的事情，高考之前，姚老师也没有撑过去，她连女儿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姚老师的女儿高考成绩优异 ，考上了北大，相信姚老师一定非常欣慰，她的多年艰苦换得了女儿的优秀。曾经不懂事的我，也在姚老师的启蒙之下，对文学始终抱有热爱之情。

愿天堂没有病痛，姚老师，谢谢您，姚老师，对不起。